(二) 再相见
时间虽又过了几百年,有一个问题我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当年老魔君和老天帝的对视,还有他们说的话,究竟是如何。我翻遍天书,甚至有一段时间周游四海八荒,均未找到答案,阿辰,我到底还等不等得到你……我忽然想起那时阿辰刚死,我去恒河仙尊那里求他救阿辰,他却只说:“你可以等到的。”
左右过了几百年,恒河仙尊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是上古神脉仅剩的有踪迹可寻的一脉,白胡子足有一束银河那样长,但能不能见他全靠缘分,他住在崆峒虚境,没有入口。
我当年伤心欲绝,飘在恒河上就着眼泪晕了过去,醒来便在他一片白茫茫的虚境里了,我真是又惊又喜问他为什么,他和蔼地声音渺渺传来:“你的眼泪竟是甜的,想你前世与我许是有些交情。”
原来他在父神创世之初曾在蜀地灌养过一株木兰,恒河仙尊的水是由晶石幻化,想来便是这个原因。
我在他那里住了些时日,他说要我一尺头发作酬劳,我想仙尊做什么自有道理,加之我那时伤心欲绝,颇有分断发明志的意味。
有一日仙尊唤我上前,交与我一白鹤,我知他是想让我走了,恒河浩瀚,无这白鹤是断断出不去的。
他见我知他意会,拂了拂手说:“去吧,好孩子。”我红了眼,噗通跪倒在地,向他深深地拜了三拜。
我这一生在这之前没有什么长辈,我与仙尊虽是云泥之别,他待我却与一般长者一样,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想离别在即,总有些舍不得。
他坐在青石上,呵呵笑了,他的脸有些胖胖的,但大多数地方都被白眉毛白胡子盖住了。
他又道:“过来罢。”我又上前去,他抬手在我眉间轻轻画了画,有些痛,我往河面上一瞧,却是影影约约有鹤羽的样子。随后他一摆袖,就将我与那白鹤一同送出虚境了。
我立马跑去跟修尧说我要再去找恒河仙尊的事,他顿时急道:“哥哥让我照顾你,我断不会让你冒险。”
可我心意已决,招了白凤马陪伴,去了凡间。这恒河说是河,却也不是河,总之它总是变动着位置,我自是得一处处去寻。我身上带着阿辰的坤和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一月后,我牵着白凤到一个名为关月的城,依山傍水,富饶之至。不愁吃穿,人自然变得情趣高雅,丝竹管弦,舞文弄墨,无不充斥着闲适,我想这可是个好地方,便寻了间小院子,买下住着。我每日扮作男子,在城里的角角落落听墙脚,众生百态,别有一番乐趣。
我想人间这般有趣,到死怕是也没什么遗憾,能做的事这样多,不怪乎说“人生长路漫漫”,我以前虽盼着修道成仙,但真正飞升后却觉得索然无味了。
我不似阿辰有那般高的觉悟,他每天都勤于修炼,我只要呆在他身边便满足。阿辰时常让我去“参”,我如今入了凡间,反倒真的参出了些门道,来这世间游历一圈,不外乎及时行乐,我以前的生命中占满了阿辰,一睁眼便遇到他。而上天赐予我身子,却实在是要我为了自己而活着啊。我心中既念着阿辰,我想我这样每日为他伤心,他必不会痛快吧。
这日,我跑到醉风楼喝小酒,听到隔壁桌的人说城里来了个郎中先生,貌比潘安尔尔,又说这先生脾气却很怪,很少说话,像个哑巴,屋里种满木兰花,周身都散着木兰的淡淡香气。
我自是来了兴趣,前去问:“兄台啊,这人现在哪里。”他们倒是满脸惊讶:“小兄弟莫不是刚来这里,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城里以前是没有郎中的,只因这里的人却是没有生过什么病,这一来郎中啊,准是做赔本生意。知府大人觉得这人不甚简单,就将他安置在东城的巷子里了。”
没等他说完,我便急急走了,我心里隐隐有些疼,我只想快些到那里,一时也忘了幻影乾坤的法术,我步子迈得不稳,踉跄了好几次,素白的衣衫沾满尘土,管不得那么多,待我走至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医馆时,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不动了。
我真是一瞬大脑空白,想我活了几万岁,也没这般失态过,只因为一个影子,一个看不清的影子,右手的无名指在思索时缓缓敲着桌子。
我喘不上来气,喉头一阵阵地哽咽,“是了,恒河老儿,我的眼泪,确是甜的。”我那干了几万年的眼泪,又浸润了我的眼眶。阿辰,我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穿过脂粉扑鼻的人群,站在了最前面,我一脸眼泪鼻涕,早谈不上容貌,且我此时还是男子装扮,那郎中先生却抬起头,一双星星眼弯了弯:“莫急。”
我定定望着他,怕他再丢下我,不管周遭说什么郎中先生居然开口说话的闲言碎语,那郎中却先拉上我的手臂,纤长的两指搭上:“这样可不行,我给你开些方子吧。”
我哪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傻笑着点头,我问他:“先生,如何称呼。”他没有抬头,忙着写什么劳什子的药方子:“家师唤我木辰。”
如今堪堪活了千岁,我的脸皮早就厚的不知天际。以前阿辰若不唤我,我就静静呆着,只要视线里有阿辰,就只是在旁念书习字。
有段时间我看裴闲腰里佩了锦带,分外眼红,着急讨要,没想一直文文弱弱的裴闲却如老母鸡护犊般死命抓着,一张小白脸红霞满面:“这……这可动不得,那几日有一个小狐狸,送……送来的。”
我那时并无现在的八面玲珑心,哪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只说:“不给就算了,我自己为阿辰做。”
这回怕是裴闲也帮不得我了,我只能照着书里说的在夜里偷忙着,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醒来肩上却披着件青衣袍。
我那时只道阿辰什么也不知,后来才明白我在阿辰眼里就是张白纸,他知我为他绣香袋,心里怕是偷着乐吧。
我在其他方面没什么造化,这手上的活计却很是通透,不过几日便绣了月白底的木兰花香袋。阿辰让我为他挽上,嘴上说:“你这活计不甚精湛,以后日日为我做。”
我瞪大眼睛:“阿辰,你明明笑的这般欢喜,想来是喜欢这物件的,怎么能说不精湛呢。我觉得做女工很有趣,闲下来便替你做。” 阿辰掩了掩面,轻咳一声出门去了。
这几日我日日在东街巷子里晃悠,眼睛却牢牢盯住那郎中先生的门槛,真真是望眼欲穿,没看清路,撞到了人。
我来不及去想这人怎么没被我的内力冲撞去几丈外,我的眼还牢牢盯着那里。却听有人道:“鄙人的门槛左右也无特别之处,姑娘在看什么。”
我一回神,看着阿辰的脸,离我这么近,我却什么也说不出。
顿了一会我答:“我闻你一院木兰香,却比不上我那里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以前我跟着阿辰,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觉得他什么都是最好,他总把我当小傻子逗来逗去,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果然他听得我这一说眼睛便横了:“姑娘未免执着了些,我养木兰不过是喜欢,再者我的木兰,却是不愿和别物比较的。”
我看他有些生气,一泄气就怂了:“好,是我的不是。看先生这般喜欢,这一院木兰怕不是什么俗物,先生可介意我前去一观?”
他肯定没想到我这么厚脸皮,沉默半晌说:“姑娘不介意,我自是不介意。”
我有生之年第一次激到阿辰,自是喜上眉梢,一挥袖子大摇大摆的地进了他的院子。
木兰性子圣洁,先开花再结叶,所以花开时满树洁白,毫无杂色。我眼帘就是大片大片的白,不由得看痴了。“我确实不如你爱它,是我胡言乱语了。”
阿辰负手立在花群,摇摇头说:“我生来如此,这是命数,怨不得你。”
“我叫杺儿,你以后不必姑娘姑娘地叫我了。”我不知他听没听到,心里空的深不见底,又酸又痛,跌跌撞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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