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郎中先生的院中所见景象,比之当年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仍记得我那时醒来看到白花沾着露齐齐绽放,心中有多欢喜与感动,与现在这酸楚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我不愿把阿辰回来的事告诉任何人,我想我与他来日方长,便又放下心来。
翌日清晨,我听得一阵缓缓的敲门声,每次三下,不多不少。
我知是阿辰,他在有些地方的臭毛病我再熟悉不过,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美其名曰礼仪风度。
我披了件单衣就急急跑下床开门,阿辰今日着浅绿底白纹的衣衫,见我来了便道:“昨日没送送你失了礼数,我折了枝木兰像你赔罪,我看它与你极是相称。”
说着拂了一将开的花骨朵别于我鬓角的发上。我心中虽痴了痴,却觉得受宠若惊,这阿辰莫非是个自来熟,他当年刚见我便好似与我相识甚久,今日又是这般,整了整心神道:“登徒子,你莫不是向来这般与人赔罪。”
他不慌不忙的走入我院中道:“我做事随自己的心,愿做什么便做了,何苦想那么多。我既觉得与你有些眼缘,便让这缘分细水长流,这有何不好。左右你独自一人,我不是非要掐断这念想放弃的。”
他这些大道理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我竟一句也不能反驳,阿辰这么腹黑,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他是朵高贵无暇的白莲花。
我被他的话绕晕了头,却还是撞着胆子说:“你若是真心实意看上本姑娘,不如直直道来,还好我有八面玲珑心,若参不透你话里的意思,你找何处说理去。”
他替自己倒上一盏茶,抿了一口才说:“我自是想姑娘你聪明伶俐,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何况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正是证明了我判断的准确。”他这话我听着很是受用,阿辰表扬我的时候可不多。
接着他就悠哉哉地坐下来了,我问他:“你这医馆的生意也不管了吗?”
他就答:“那有何妨,你不知这城里的人是不患病的吗?我诊了上百个人,也只有你是真正有些病的。”
我既是一惊,想他替我开得药还在桌上扔着,谁想到是真的患了病。
“你乱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反倒是神清气爽,好得很。”
阿辰随即严肃起来:“你这病寻常人自是看不出来的,我那日也觉得奇怪,你一个女儿家,怎会气血冲撞,不至丹田,你定是夜夜难眠,梦魇缠身,想必有些时日了。”
我日日难眠是因为思念阿辰,再者我一介神女,怎会生出病症。“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阿辰这时蹙了蹙眉头:“我想有人早就在你经脉中下了药,或者是施了什么术,这人手段高超,我也无法找到源头,我给你的药你定要吃,先暂时缓了,我再替你追究原因罢。”
日头渐渐升起,阿辰想必是肚子饿了,便问我去不去醉风楼,我自然感觉不到饥渴,但能跟着他便好,收拾收拾出门了。
我问小二要了龙须糕,杨春饼,玉豆腐,阿辰说:“甚好,都是我爱吃的。”
我笑了笑答:“你喜欢更好,我只知这几个菜色。”
菜上来我并未动筷子,我只管看着他吃得甚欢,以前我不会做,他就说他不爱吃了,想必也是憋了太长时间。
阿辰很喜欢吃些甜的东西,对人间的饭食每每流连忘返,如今也算是随了他的心愿了。
饭罢阿辰说:“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师傅让我出世历练,来到这关月城已有些时日,我明日便走了。”
说罢便柔柔看着我,我的眼睛被他盯得有些发烫,便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集市,我等着他主动说些什么,越等越急,他还是没有吱一声。
论耐性我还是斗不过他,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我问他:“你道与我来有何意。”他闪着那双星星眼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嘴角:“杺儿,我是何意你心下知道。”
我最讨厌他一本正经的趾高气扬,狠狠瞪了他一眼,作势要走了。阿辰看是有些急了,夺在我前面说:“你这就走了吗?”
我暗暗叹了口气道:“明日要启程,我房里的东西还需归置归置。”
他松了一口气道:“带着你自己便好。”
我牵了白凤马与阿辰第二日一道启程了,他那一院的木兰托了人稍加照顾,想来没有多久便又是关月城的一个赏玩的好去处。
阿辰与我说他每至一落脚处,便会种上木兰,他想让全天下都有木兰花的气泽。我听他说完老脸红了红,不经意的话最长情啊。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行医问药,青山绿水,到红州已是上元节了。
街面上响着叫卖声,车轮声,炮仗声,舞狮子的锣声,女子的笑声,男子的笑声;传来清清的汤圆香,浓浓的桂花香,各异的脂粉香。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轮近在咫尺的皓月下熠熠生辉地演绎着。河面上放着荷花灯,陆上的灯火也印在闪着波光的水上,衬得人间又是几分倾城色。
不知什么时候,阿辰揽了我靠在他怀里,我的头将将抵到他下巴,他和着柔柔的月光,长叹一口气道:“杺儿,我没有心了。”阿辰说的无奈又凄凉,我暗暗一惊,纵使这其中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原因,我也不愿现在问破了这短短的好景致。我眯上眼,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道:“不急,咱们慢慢找。”
却说着一片静谧美好,远处便传来沸沸扬扬的喧哗声。
只见人群中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躺在地上啜泣,约莫八九岁的样子。
这孩子身旁站着一卖朱钗的妇人,嘴中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阿辰察觉到不对,一个健步上前去将那孩子翻过来,原来那孩子早就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嘴中直喊疼。
阿辰拂了他的脉,将随身带着的药丸让那孩子吞食下去,这才放下心来。那一旁的妇人说:“杂种养的就是杂种,这位先生未免多管闲事,这种人长大也是祸害。”
她正说着,阿辰已经站起身来,周身戾气想是寒到了那妇人,一时间人群没有了声音。我看阿辰眉头紧皱,是真的生气了,我本要劝劝他,但看那妇人实在欠教训,也狠狠瞪着她。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半晌阿辰道:“我既是大夫,便只看伤情,不听缘由。人命关天,你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那妇人努了努嘴:“我打不死他,但他偷了我的珠钗,就像他入了狱的爹,拿了还不承认,我逼一逼他没什么不对,你休要多管闲事。”
阿辰冷哼了一声:“那这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是多管闲事,好好好,你们都是明白人,别人的命干你何事,左右不是自家的孩子,就算打到吐了血,也实在不值得同情。我倒要问问你,同一个孩子动手,真是安得副耿直的好良心,莫非你觉得打人本就是一件对的事情。”
阿辰一番话,像是浇了一盆凉水在人们身上,一时大家都斥责起这妇人来。
人群中又传来:“这孩子的爹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前几年被抓进狱里,生的孩子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妇人一听有人向着他,当即点头附和起来。阿辰动了气,大声喝道:“莫非你爹做什么,你都跟着做,你好好想想你是为了自己活,还是为了你爹活。
这孩子说他没偷,就自有他没偷得道理,就算他偷,也不应当屈打成招,他若心生记恨,惹出的祸端,到最后你们说到底是谁对谁错。
今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的珠钗没准被碰到了地上也未可知,事情没有弄清楚,为何就往最坏的方面想。你的心蒙了灰,这天下人的心都蒙了灰吗?”
果不其然,地上就躺着那枚珠钗,阿辰不愿再计较,将那孩子安在白凤马上,我们便一起去找住处了。
我心下不痛快,道与阿辰:“你说你没了心,我却觉得你的心好好的安在你身上。有些人长着心,却不过是活在这世上的壳罢了。”
阿辰摸摸我的发顶道:“你头发上什么也没有,忒素净,我替你做支钗,权当是消了这些不愉快罢。”然后他紧紧握了我的手,朝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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