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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与三叶河从西北两个方向穿过新韵县城,在马鞍山脚下汇合,然后涌入狭窄的沟谷,浩浩荡荡地朝南流去。能够遮挡视线的除了新建起的“时代庭苑”,就是四围的大山了。
山上土层不厚,多黑褐色岩石,又遍布草木。霜降已过,绿在慢慢退缩,或浓或淡的黄与红,随意地泼洒在山坡上,五彩斑斓,犹如画卷。
风从沟谷那面吹来,一路呼啸着沿河刮过。三通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袁科靠着桥栏杆,把脖子往下缩了缩。他反复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对身边的嘈杂毫无反应,只是着急地盯着五十米外的电厂路……
“看谁呢,咱走吧。”袁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一回头,发现徐小凡已经站在身边。
“以为你会从这边过来,还在望你呢。”袁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放回衣袋。
“转到饮食市场那儿给你买了两笼包子,你喜欢吃包子。”徐小凡笑嘻嘻地把装着包子的塑料袋递给袁科。
袁科激动地看着她说:“还是你好!”
徐小凡平静地反驳道:“好有什么用……”
袁科让徐小凡也吃一笼,说自己吃不完那么多。徐小凡说她已经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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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穿过人群,走过幼儿园门口,通过清真寺旁边的街道,一直往马鞍山森林公园走去。
公园里游人稀少,廊亭下四五个老人在打牌,喷泉边俩孩子在大人陪伴下逗池里的红金鱼。进进出出的多是准备去登马鞍山或者刚刚从山上下来的人。
登马鞍山是新韵县城里人很喜欢干的一件事,既能锻炼身体,又能亲近自然调养心境。
现在,袁科与徐小凡已经踏上登山的台阶。对于他们,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袁科与徐小凡上县高中的时候,和同学们常来这里玩。
有一次班里组织春游,目的地就是马鞍山。袁科举着红旗走在全班最前面,他见班主任被落得越来越远,就提议文体委员给大家唱几首时下流行一点的歌。
徐小凡是文体委员,嗓音圆润甜美,平时就最爱唱歌,在同学们的一致要求下,徐小凡和另外几个胆大的同学开始唱《水手》,唱《同一首歌》,还有《涛声依旧》。
徐小凡的家就在新韵城里,性格开朗,率真大方,她那张扑闪着大眼睛的粉嘟嘟的脸让袁科心动,让他浑身充满力量。
袁科高兴地跟大伙儿唱着,不时还回头看一看徐小凡,徐小凡也欢喜地用目光回应他们英俊帅气的学霸型班长。
“还记得那次春游你带大家唱歌吗?”在路旁的亭子里,他们准备休息一下,刚坐稳,袁科就开始回忆从前。
徐小凡点点头,随即又提醒道:“先把包子吃了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袁科不好意思地大口吃起来,虽然他不想让徐小凡看到自己如此粗鲁的吃相,但他又知道徐小凡不会笑话他,所以他尽可能快速地消灭了那两笼包子。
最后还是徐小凡接过纸来让他擦嘴,袁科有点不好意思,连声说谢谢。
停顿了一下,袁科又感叹道:“还是当年好啊!”说完竟轻声唱起多年前的老歌:“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结尾那句袁科反复唱了好几遍,直到看见徐小凡掏出纸巾轻拭眼角才赶忙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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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山的人从他们身边一一走过,好在没谁多留意,在公园里,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平常了。
人们常说,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句话,袁科深有体会。
袁科是1998年考上秦阳师范学院的,徐小凡什么都没考上。在袁科上大学的四年里,徐小凡和他之间书信不断,即便是寒暑假,他们也交往密切。
有一次,袁科说他生病了,徐小凡知道后还坐了整整一天的班车赶到秦阳师范学院去看他。
造化弄人,一参加工作,袁科就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周慧娟。
周慧娟是特岗教师,与袁科同时安排到马店中学工作。2002年前后,马店中学还没有统一的食堂,师生都是自己起火。老师们每人一间宿舍,土墙土瓦的那种,既住宿也办公,还兼做饭。
袁科和周慧娟分到的房子只隔一堵墙壁,是名副其实的邻居。他们教的学生也是同一个班的,周慧娟教语文,袁科教数学。这样一来,袁科和周慧娟相处的机会明显比别人多。
在此之前,袁科曾以为自己的知识面够广,但与周慧娟接触后,他才觉得自己竟像涉世不深的的学生。周慧娟不愧是学文科的,随便说句话都能引经据典,情趣盎然。
腹有诗书气自华,加上年轻,身材挺拔,周慧娟穿什么衣服都能显出一种迷人的韵味。每当她从校园里走过,总有不少单身男老师在后面偷偷地观赏。
袁科虽然心里一直惦记着徐小凡,可此时也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把徐小凡和周慧娟进行对比。
徐小凡是老同学老朋友,活泼漂亮,聪明善良。袁科知道徐小凡很爱他,他也爱徐小凡。他甚至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和徐小凡很快就能谈婚论嫁。
而周慧娟,是大学生,又有正式工作,论精神论物质,都无可挑剔。
长相上,周慧娟虽没有徐小凡那种天生丽质,但也自有她的过人之处,那或许就是更多的文化熏陶所产生的所谓秀外慧中的美吧。
这是徐小凡所没有的,而且今后可能也不会有。稳定的工作不仅代表着稳定的收入,同时也显示着某种体面。
袁科想,如果他能和周慧娟结合,父母一定非常开心,两口子都是双职工,这在农村历来都是让人羡慕的。
至于徐小凡,只要继续和她保持好朋友的关系,就不算背信弃义。因为到目前为止,两人之间谁也没有明确提出要发展友情以外的东西,一切都是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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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一旦深思熟虑,接着自然是付诸行动。哪天袁科若是下课早,他便故意把饭做成两个人的量,等后面下课的周慧娟刚从教室里走过来,就迎上去说:“你别做饭了,我没注意做得有点多,你帮我一个忙,要不就得剩下。”
周慧娟一方面觉得不好拒绝,一方面自己也懒得做,所以就不客气地去吃个现成,似乎真是为了帮他什么忙。不过周慧娟也会强调说,碗筷归她洗吧,就算搭个伙儿。
一来二去习惯了,若是哪天知道周慧娟的课排在后面,袁科会提前给她打招呼:“周老师,你安心上课,我给咱把饭做上。”周慧娟也不拒绝,笑着说:“行,那谢谢你了。”
或许是为了表现礼尚往来吧,轮到周慧娟先下课时,她也会给袁科把饭留着。她的厨艺虽然不及袁科,但袁科总会边吃边对饭菜大加称赞,周慧娟尽管嘴里说:“纯属谬赞,居心叵测。”但脸上却是乐呵呵的。
时间一长,袁科和徐小凡的关系学生都知道了,其他同事更不必说。
课外活动时,学校组织打篮球,袁科是主力队员。周慧娟与其他几位女教师,还有不少学生在旁边当观众,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袁科带球过人和三大步上篮的动作异常精彩,而且一投一个准,招来大家热烈的掌声与喝彩。
周慧娟比谁都看得认真专心,还一个劲儿地叫好,加油。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速度太快,在篮下奔跑时袁科的手一扬碰到了篮球架的立柱上,疼得他马上把手缩回来。
教理化的张老师半开玩笑地说:“小袁啊,慢点儿,我不心疼,可有人心疼哩。”周慧娟的脸就刷一下红了。
马店镇距新韵县城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与周边乡镇一样,这里山大沟深,缺少川坝,而马店中学却幸运地占据了一处比较开阔的地带。
学校同镇政府所在的集市区隔着一座矮矮的黄土峁,依在一个三面环山的河湾里,四季清澈的麻柳河直直地从校门前流过。
河对岸是一大块宽展的坝子,种满实密密的庄稼,顺着一塄一塄的地界,还栽有一棵接一棵的桑树。马店镇的农户每年春秋两季普遍养蚕,桑树在当地已等同于一种经济作物。
坝子后面缓缓隆起的堡子梁,紧紧靠着巍峨厚重的梨树岭,连绵起伏地伸向远方。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从堡子梁脚下缓缓地蜿蜒到高处,紧紧抓住半山腰里的一坎坎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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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吃过晚饭后,袁科走出校门,跨过麻柳河上的棒棒桥迅速拐进庄稼地,这是上堡子梁的路,平时都是种地的人走。现在玉米已经开始吐穗挂缨,一株株都高过人头。
袁科的心突突地跳着,刚刚他对周慧娟说,他想到这里来转转,周慧娟悄悄告诉他,让他先头里来,他便兴奋地跑过来了。
此刻,他静静地站在这被玉米林遮挡得望不到校园的地方,紧张地等待着。不到十分钟时间,在袁科感觉里,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周慧娟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以为你不来了。”袁科明显是惊喜的。
周慧娟竖起食指嘘地吹了一下,说:“小声点,我怕有人看见咱。”
“看见咋了,又没做犯法的事情。”
“谁有你脸厚啊。”周慧娟抿着嘴没有笑出声。
“往里边走走吧,这儿还真不安全。”袁科准备大胆地挽住周慧娟手,但隐在玉米林里的这条路实在太窄,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行走,袁科便斜过身让周慧娟走到他前面。
“挺绅士啊!”周慧娟一边从袁科旁边绕过一边说道,“你对任何女孩子都这样吗?”
“哪能呢,我心里这世上就你一个女孩子。”袁科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有点缺少底气,但他依然说得很动情。
“此话当真?”周慧娟站住,带着些俏皮,又带着些期待。
袁科点点头,然后轻轻捧起周慧娟的手,吻了一下,接着盯住她满含羞涩的双眼,略微颤抖地说:“我……爱……你!”
这时,玉米林中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吓得袁科忙把周慧娟的手放下,周慧娟也慌了。若不是看见一只黑色的家猫从路上跑出去,他们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猫跑远了,周慧娟和袁科都笑起来。
“你……你没什么意见吗?”袁科很想知道周慧娟是怎么想的。
“你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周慧娟跟开会表态似的,但看得出她不是敷衍。
袁科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把周慧娟缓缓拥入怀中。
一阵晚风吹过,玉米林泛起微微的沙沙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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