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离最开始透过冰层看见山精明月的时候，她还是一团混沌，修行只差最后的突破，便可化形，可偏偏不知怎的遇上了瓶颈，生生卡在了那里，不得进展。
云上的珀离看的都开始打瞌睡了，山精还是一动不动。珀离急了，动了帮山精的念头，这念头初萌，山精顿时周身遍起金光，耀的人睁不开眼。
祥云雾霭散去以后，山精落了地，现出身形，只有半人高，样貌更是极其奇怪，生着一对长长的耳朵，眼睛圆溜溜的，鼻子粉嫩，嘴里生着两颗不对称的小犬牙。她翻了翻手掌，看了眼自己尖细的指甲和覆着细密柔和的烟灰色绒毛的胳膊，嘴巴一撇，神情委屈的像是马上就要掉下眼泪来。
事实上她并没有掉下眼泪来。
修行一半的山精不仅化不了完整的人形，也没有眼泪。
珀离不知道这个，山精也不知道。
山精是抬头看月亮的时候顺便看见珀离的，她指着月亮问珀离：“那是什么？真好看！”
珀离侧了侧身子望一眼山精手指的方向：“那个啊，那个本来是我的一只眼睛，但是我听他们，就是冰下的人们，管它叫——月亮。
“你见过其他的人吗？”山精问珀离，带着一脸不可遏止的憧憬与好奇，“我也想变成人的样子……可是我现在……”她垂了头，长长的耳朵耷拉在一旁，鼻尖湿漉漉的。
“你这个样子就很好啊！”珀离诚恳的说道。
山精眼里重新亮起细碎的光：“我神珀离，你可以，赐予我一个名字吗？”
珀离这次犯了难，他还从来没有给谁取过名字，不知道要遵循怎样的规则或者意义。
“那么，就叫明月吧。”他想不到更好的名字了。
山精自此便叫明月。
明月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但着实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使了术法，却怎么也变幻不了人形，还是珀离暗中帮忙才终于化了个小兔子模样蹦蹦跳跳，到处乱跑。
有一阵子珀离没怎么见着明月，最后明月回来的时候眼睛通红。
她不说，珀离便不问，只是偶尔擦出块透亮的冰面来，远远的陪她坐着，安安静静的。
是明月自己松了口。她说她原只是想去看看人间，去看看人们，所以越过了山川，去了京都，去了集市，看了灯火，看了热闹，走马观花过一遭，却怎料在归途叫一句话、一个人轻易羁绊住了腿脚。
那时我路过高台，亭榭的檐角在暮色中流散着暗暗光华。有那么一人，一身白袍，腰带束出修长挺拔的身形轮廓，他饮酒、高歌，寂静骄傲，又清冷孤迢。
“举杯邀明月……”
我那时以为他是在唤我，从绿树花丛中现出身来，听得他又吟：
"对影成三人……"
我几乎以为他就是说与我听的了，差点忘了自己不过是只兔子、那么小、那么不起眼的一只兔子的模样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一路跟着他走了好久，柳州、汝州都去了，他明明是个凡人，可是我看他的时候，却总觉得他周身在发光……
后来他坐船出海，我没有能跟上去……
我突然就很难过，难过自己，连幻化人形都不能……
明月的眼睛愈发的红了，晶莹透亮，耳朵折在一旁，鼻尖皱缩在一起，灰扑扑的，不似从前粉嫩。
珀离突然有些难过，鬼使神差的开了口：“你，想要幻化成人吗？”
“想啊！”明月不假思索开了口，眼里亮起一瞬的光，忽而又黯淡下去：“还是不要了，我甚至都不敢看他，他像个，像个仙人一样，我看着他，看着他就已经很好了。”
“那不如，不要变成小兔子了，变成蝴蝶吧！飞过去找他吧……”
尾声
时间对于珀离来说，像是深潭里的水，没有源头没有去向，瘠瘠的圆融，后来再遇见些个山精的时候，总忍不住要问一句。
“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变成蝴蝶的小山精？”
在珀离的记忆里，最后的明月，正是一尾银蓝色的蝶，停在谪仙似的那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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