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知道你爱我

岁月知道你爱我

1.

老王脾气很差，跟我妈常吵架，也见识过他俩人大打出手，家里好像没有完整的物件，锅碗瓢盆儿都是让他们用来摔着玩的。我常躲在屋里透过门缝的间隙看见他们互相对骂时的面目狰狞，两个人谁也不退让非要争个输赢的姿态在我眼里特别丑，那个时候最盼望的就是他们分开，因为我内心渴望是安宁，而不是用力拼凑在一起家的完整。

但当内心的渴求真正实现的那一天到临时，我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十三岁那年他们选择了离异，我选择跟着妈妈，老王没有争取，放弃抚养权，房子留给了我们，他净身出户一个人出去过生活。他收拾行李搬出去的那天，曾把我喊到他面前，但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我拦在怀里不停地抚摸我的头发。那时的心情就像是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悲伤到了极致，眼泪都掉不出来。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下楼，他边走边回头，站在台阶上喊我的名字，冲我摆摆手说再见。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呆滞，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直到妈妈把我拉回房间，身体像是被唤醒一般，突然就疯狂的冲了出去，从背后抱紧他，然后问他:爸爸，你会来看我吗。他蹲下来和我拉钩，保证一个月和我见一次面，我满心欢喜信以为真，并且在他离开后的每一个月的周末都早早起床，期待着他的推门而入，但这一等，就是五年。

2.

这五年中他没有看过我一次，我也没有想要找过他的冲动。经常在梦里和他遇见，但他给我的永远都是背影，我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大声喊他爸爸，但他从不回头，一直往前走。无助挣扎，但又力不从心，我呆立在原地动不了丝毫。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大半，于是开始接受事实，给自己很多心理暗示，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他不爱我的妈妈，也不爱我。我是他们所谓爱情的结晶，也是婚姻破碎的证物。

那个时候我曾无数次的问过妈妈，你有老王消息吗。

她总是语气满是不屑地回复我两个字:死了。

他们之间只有恨，丝毫对彼此没有半点儿宽容和留恋。

我对老王也只有恨，没有一丁点儿的眷恋跟思念。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家庭就能幸福美满，而我的就是支离破碎。

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就可以跟自己爸爸撒娇任性，而我从未感受过父爱分毫。他从不是我的超级英雄，我也不能依赖他半分，父爱如山四个字在那时的我眼中模糊又厚重。

3.

老王的出现是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坐在我们家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我去学校拿了录取通知书，迫不及待飞奔回家跟我妈分享这个好消息。在那儿之前我幻想过很多次见到他的场景，甚至在脑海中编排好了跟他如何拥抱和对话的剧本，并且反复练习，生怕让他觉得我已经跟他变得疏远。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我表情却冷漠，看到我后他站了起来，喊我的小名“静音”，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想要摸摸我的头，我却侧了个身逃开了。

那天我努力地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五年都没有来看过我，很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很想让他回答到底爱不爱我这个问题。但我和他只是面对面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对方，谁也不吭一声。突然我就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他也开始低头抹眼泪。他有白头发了，看到的时候一阵揪心。临走之前他给我留了一笔钱，告诉我说可以一直念到大学毕业。我向他提出一个请求，他起先迟疑，犹豫再三后点头答应。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特别羡慕那些有爸爸接送的孩子，刮风下雨的时候就钻进自己的爸爸的怀中，而我只能一个人走回家，没有任何避风港。所以这一次，我想让他送我去大学，跟妈妈一起。他起先有些犹豫，因为即使他们两个人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但也不能磨灭曾经相爱相杀的事实，但他还是答应了我，我妈妈却未能同行，当然，我不怪她，并且理解她。

4.

这两年我跟老王的联系愈加频繁起来，他常给我发短信，问我过得怎么样。会对我说想念，盼着我回他那里吃饭。可能是岁数大了，他脾气好了很多，变得温顺，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我很难把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年过半百的男人，同当年那个暴跳如雷怒发冲冠的爸爸结合在一起。那五年时间似乎也已经成为我们之间不能跨越的横沟，我想同他亲近，想和别的孩子那样跟他任性撒娇，想喊他爸爸，但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那样做好像有点太难了。

我好奇他凭空消失地那五年究竟去了哪里，于是死缠烂打地追问他，他说要保密，后来终究拗不过我，便告诉我了一个秘密。其实他一直住在我们小区的附近，每天早晚都能站在窗边上看见我上学和放学，但他从不走向前来跟我打招呼，因为他答应过我妈，在这五年里绝不露面，直到我高考结束。那五年里他按时给我妈打钱，让她给我买我喜欢的一切，而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一步步长大成人。听他讲完后我一时冲动，想要找我妈去理论，但他却拦住我说:我们都是为你好。那天我终于开口喊出那两个对我而言陌生又熟悉的字--爸爸，他用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5.

我还是背着老王私底下问了我妈，为什么不让他见我。

她说，因为我怕他把你带走。

我很难过，却不想在她眼前哭出来，只是告诉她，那五年里我很想爸爸，就算那个时候他按时出现来给我关心和爱护，我依然不会离开她。他们两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缺一不可。

我妈说，她还是恨他，但是她爱我，所以才肯让我跟他见面。

我起身抱了抱她。

我第一次真正而又强烈的感受到他们双方对我与众不同的保护方式。

他们的爱对我来说，隐忍，伟大，又残酷。

6.

很长时间里都对未来感到迷茫，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如履薄冰，止步不前。

于是焦虑不安，持续失眠，噩梦缠身。

他得知后给我打了电话，只是说了一句话:爸爸支持你所有的决定。

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盔甲，无所畏惧，因为身后从此有支撑，

后来他曾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段很长的消息，上面写着: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这样我才算没白活一次。

读完这段话之后我很久没有回复，哭成了泪人儿。

想起韩剧1988里面的德善父亲曾说过的那句“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啊”，也突然明白，很多角色我们都是第一次扮演，难免笨拙生疏，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至于他是否愿意为我停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可以为我兢兢业业，但也可以自由洒脱不顾一切，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我们身体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这个事实，从我降临在这个世的那一刻，我们便注定互相牵绊。

7.

其实我们本身就是独立的个体，无须为谁的未来负责，但老王却用行动告诉我，他愿意来承担我任何的风险，在我跌倒不是去扶我起来，而是看着我慢慢起身，给我加油打气。

我好像能够释怀他曾缺席我的生命这件事，并且在时间的流逝中减退恨意，他从来不是我的超人，也没有为我遮风挡雨，但我依然很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能成为他的大树，不见他的那五年里，我们错过了彼此太多，而今后，我们慢慢弥补。

当然，我会继续爱我妈，老王没给她的，我都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