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就在全国人民都在为奥运会成功举办而欢腾庆祝时,我却遭遇到了人生的滑铁卢。
首先,我丢掉了令我引以为傲的工作。谁也不会想到全公司最本分、最可靠、最年轻的分公司经理竟然挪用公款,私收回扣,并且屡次三番,数额巨大。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在这件事败露之前,我甚至开始筹备我的养老计划。在我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里计划着在我下一个本命年提前退休,这实在是惊为天人。
为了躲避牢狱之灾,我交出了身上所有的存款以及那台还没有还完贷款的宝马3系,老板念其旧情并没有将事件扩大,不过我已无脸面在这座城市里生存,就好像脸上印了一块“官印”,仿佛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发现你是有污点的人。
运势这东西欺软怕硬,倒霉的事往往也爱往一起凑合,就在我回到东北老家不久后,路易死了。路易是我养了三年的波斯猫。
那天回到家里,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路易将尿液和粪便全都拉在了我床上,正当我愤怒着叫着它名字,并且准备狠狠的教训它一顿时,却发现它正静静地躺在猫砂盆旁边,见此情景后我立刻头皮发麻,并且滋生出不好的预感。当我惴惴不安的走到它旁边时,只见它正半张着嘴,身上又硬又凉,那双漂亮的眼睛也由湛蓝色变成了灰色,空洞又单薄,无力又死寂。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苏娜,她哭着要跟我视频,说是想看路易最后一面,可我又怎么忍心能这样做呢,那也只会徒增伤悲罢了。想一想我们一起在北京的日子,每次加班至深夜,路易都会站在进门右边的鞋柜上面迎接我,它总会发出示好的呼噜声,并且等待着我的抚摸,如果没达到它的要求,它就会冲你喵喵的叫,苏娜说母猫就是母猫,就爱跟你臭贱。
刚回老家的那段生活无聊又灰暗,每天沉浸在无聊的饭局和过量的酒精中,酒桌上大谈特谈理想,实际上还是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矛盾的很。我已再无精力关注路易的情况,我将它不进食当作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心想着过几天就会好,毕竟猫的生命力是那么的顽强。可谁成想我离开家寻求宿醉的这几天,路易竟因为猫瘟而孤独的死去了。
我当然不敢同苏娜讲这些,苏娜要知道我如此大意,知道我这么不堪的生活,她一定会很失望。路易见证了我们三年的感情,同样也倾注了我们的爱,有的时候它更像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窝在床上看恐怖片,一起吃苏娜新出炉的“后现代主义特味餐”,每次我同苏娜做爱的时候路易基本都在,每次苏娜看见路易直勾勾的盯着她时都会涨红了脸....
挂掉了电话,收拾下情绪,我将路易用毛巾包裹住,然后装到一个旧纸盒里。苏娜提议将它埋在附近,这样的话也方便看望它,她过两天会到沈阳来看我,也看路易。
苏娜仿佛有一种魔力,平时的她温柔浪漫,像个精灵,会让你滋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可到了关键时刻,她又会化身智慧女神,沉着冷静,只要有了她的庇护任何灾难都会过去。
苏娜的到来使我感到安心,我需要告别混乱的生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
下了高铁,我们第一时间赶往路易埋葬的地方。那里是浑河畔的一条绿化带,因为是新开发的地段,鲜有人知,而且离我家又不远,所以这里成了最佳选择。我将路易埋在一棵火炬树下面,然后用石子堆砌出来一个圆圈。苏娜显然对这地方很满意,她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气,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岸边飘荡着植被散发的清香及淡淡河水的腥味。这是什么树?她问。
火炬树,我说,入秋后会变成红色。
真好。说完苏娜便陷入了沉默,直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我们才离开那里。
回到家里我们便开始疯狂的做爱,苏娜的身体一如既往的令我痴迷。回想起在北京住在一起的日子,即便是天天在一起也不觉得腻,我们的感情愈发深厚,若不是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老人说本命年结婚不吉利,我们早已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苏娜趴在我的臂弯里,我看了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分外难受。
“留下吧,我们今年结婚。”我说。
她没有转过头,我猜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江北,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在沈阳找个工作,现在这种商业模式在东北很有潜力,这两天我一直都在考察....”
“不回北京了?”她打断我说。
“你知道的,在北京这行业圈子就这么大,我...我没办法...”
面对这个问题时,我感到莫名的沮丧。
“你可以做别的江北,你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我并不在乎你赚多少钱,我只是希望你留在我身边。”苏娜说。
“你也可以留在沈阳啊?”
“那..那不一样。”苏娜拽了拽被角说。
随即我们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我揣测着苏娜顾虑的原因,我想我需要给她些安全感。
“亲爱的,明天我就有个面试,待遇还算可以,虽然比不过北京,但是前景很不错。况且沈阳消费比北京低很多,我们也不用为房子发愁。”
见她没有发表意见,我又说。“你不用着急决定,你可以先回北京,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再做决定,要是这边大环境实在不好,我再回北京,好不好?”
“江北,你就不能现实点吗?”苏娜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想这是最现实的决定了。”我说。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此时她的双眼早已模糊一片了。我用手背擦去她的眼泪,那种哀怨的眼神至今依旧记忆犹新。
“江北,我翻不了山,也越不了岭。”当她说完这句话后,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将苏娜送到了车站,因为面试时间的缘故,来不及等到她上车我便奔赴面试现场。
可当我来到那家公司的时候,公司形象和面试官所透露出的一切都与我想象的大相径庭。看来我对东北地区此行业发展过于高估了,没办法,只能满怀失望的离开,又一次投入到了求职面试的轮回之中。
苏娜的列车现在已经驶出沈阳了吧,我想。此时我正在地铁一号线上看着手机微信,聊天页面是苏娜抱着路易的照片,那张笑脸多么令人迷醉啊。还记得路易刚来的时候,苏娜常常会陪它玩一整天,我们会省下钱来给它买天然猫粮,猫罐头,而自己却连续吃了好几个星期的泡面。那天她笑嘻嘻的看着我,抱着猫让我给它起名字,我随口说出了路易威登或者库奇。她骂了我一句,这两个怎么也不像只母猫的名字啊。随后我们就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只猫的名字来,汤圆,香蕉,麻花,肉丸.....想了一个多礼拜,最后苏娜还是决定叫它路易,理由是高端大气。还向我炫耀她的才华,说只有她能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
我说这不是我想的名字吗,最开始就想起这个名字,她想了想说,不对,你是说路易威登,我说的是路易,没有威登。
那些美好的记忆总是稍纵即逝,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该如何告诉苏娜,她一定很失望吧。正当我准备编辑文字的时候,苏娜发来了一条消息,那是一条很长的文字,字数多到令人不安。
苏娜提出分手的那些理由让我毫无反驳之力,这些文字句句诛心,犹如一盆冷水浇到我的头顶,让我清醒的明白了我自以为牢固的感情是那么的千疮百孔,隐患重重。
地铁上的人越少,直到终点站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刚踏出地铁门,我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在黎明广场站的地铁里,我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娜,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联系过谁。我甚至主观的认为这是还爱对方的表现,也许她已有了新的生活,如果我再次出现的话,她必定会陷入痛苦之中。
路易远赴天国成了喵星人,苏娜远在八百公里之外的城市,我则要独自面对现实。
后来的几年我从事过很多行业,做过网络销售,卖过二手房,当过信用卡专员,甚至开过一阵子出租车,总之,我再也不敢想提前退休的这件事了。
和苏娜分开的第七年,我和母亲在国道旁开了一家饭店。我主要负责买菜洗碗还有做帐,母亲主要负责炒菜,菜单是贴在墙上红色的纸,写着简简单单十几个家常菜,主要接待一些路过长途货车司机和旁边工厂的工人。
饭店刚开始生意还算不错,可自从旁边的化工厂食堂承包出去后生意就开始越来越惨淡,加上母亲身体不好,这里基本上就由我一个人经营,闲暇的时候我会看看书,同来自祖国各地的客人们聊天,喂一喂附近的几只流浪猫,我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丢失,日复一日,稍有不慎,我想我便会在这地方死去。
记得那是一个临近除夕的夜晚,外面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刚刚送走了一波醉酒的工人,天气不好,我正想着早点打烊。
简单的算了一下账目,又是入不敷出的一天。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女孩走进了饭店。
“老板,给我来一碗蛋炒饭。”
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从穿衣打扮上判断,我猜想她应该年龄不算太大。想想真是奇怪啊,饭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国道旁,附近没有学校,也没有景区,来的大多数都是司机工人酒鬼之类的,像这样的妙龄女孩可真是少见。
“好的,稍等一下。”
炒完了饭,我将盘子端到了她的面前。当我看清她的脸时我被吓了一跳。
那个女孩实在和苏娜好像,尽管我五年没有见到她,但是她的面孔依旧在我心里清晰可见。但是她从年龄上来看她又不可能是苏娜,怎么说,她的样子似乎像是十年前的苏娜,那是我刚认识她的时候的样子,青涩,可爱,眼睛里透露着慌张与迷茫。
“叔叔,我要先付钱吗?”她将白色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后说。
“不,不用。你先吃。”我竟惊的语无伦次,要知道那女孩声音也同苏娜很像。
我走到吧台处,手里假装清点账目,脑袋早已经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了。
“叔叔,我吃饭慢一些,不介意吧。”她的声音就像风铃一般清澈透亮。
“哦,不会,我手里还有些事要做。”我向她指了指手上的账本说。
“那就好。”
仔细观察着那个女孩,她慢条斯理吃着那盘蛋炒饭,每次动筷,她都只夹一小口,仿佛正在品味一道珍馐美馔。这样估计要吃到明天早上吧,可转过头又想,吃到早上又怎样呢,在这种天气,在这样一间简陋偏僻的饭店里,有人陪伴,难道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吗。
“叔叔,这间店就你一个人忙吗?”
“是啊,我一个人也能应付的来。”
我还在脑海中努力搜寻苏娜的样子,记忆就像风筝,一旦与线脱离,便很难再拾起。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跑到这里干嘛?”我说。
“我来找一个朋友。”
“朋友?”
“对。”
“那一定是男朋友吧。”
女孩摇了摇头,笑了笑。
我没再多问,看了看挂在吧台上的时钟,马上就要十点钟了,雪还没有停的意思。
“雪下的真大,真讨厌,叔叔你能送我一段吗,我朋友的家离这不算远。”女孩抬起头看着我说。
这么晚又下这么大雪,女孩独自离开确实也放心不下,既然她这么说了,我就答应了她。
“你知道路?”
“知道。”
“好,那走吧。”
锁上了门,我将门口的雨伞递给了她。
“叔叔,你留着打吧,我戴了帽子。”她又将雨伞递给了我。
“不行,外面雪太大了,不打伞容易感冒。”在我的执意下,她才同意撑伞。
外面的雪片大的出奇,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片,周围没有星光和月光,只能看到天际处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晕,那是灯光投射到云上的结果。刚走了几步,我的身上就堆满了一层雪,整个世界安静的厉害,所有声音都被这场大雪覆盖了。那女孩在我后面,我们的咯吱咯吱的走着,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就快要赶上我了。
她将伞往我头上靠了靠,我们相视而笑。
“姑娘,你朋友家在哪里啊?”我说。
“就在前面。”
“前面都拆迁了,可没有人家了啊。”
“有,就在前面。”女孩盯着远处的空地,那是被白色积雪覆盖着的浑河。
我们继续往前走,大概走了一公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她微笑着看着我说。
正当我表示出疑惑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一丛红色的植物,它在周围树干的褐色,雪的白色之中显得分外耀眼,树干上的果穗鲜红艳丽,散发着瑰丽的光芒,奇怪的是,整颗树上没有一点的积雪,雪片飘到上面瞬间便融化开,就仿佛真的在燃烧一样。
不知怎的,我被这一景象深深的震撼到了,可就在我反应过来时,旁边的女孩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四处打量,周围只有冷风和打转的雪花,当我在次将目光投向那棵火炬树时,我看到了路易正缓缓地向我走来。
“路易...”
我轻轻的呼唤着它的名字,泪水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它走到了离我不到两米的距离,然后向我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了树丛深处。
那些雪片化成清澈的泉水淌进了我的心坎里。
“它好像在对我我说谢谢呢!”我像个孩子一样激动的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