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旧的彩色照片吐着火舌,碎片在空气里翻滚。照片上的男人还年轻,咧着嘴,笑得很灿烂,身后是一坛一坛摆成圈儿的菊花。
那是老长的故事了。
八几年的时候,一斤菜几分钱,一个包子一毛二。
一些人把自己种的,吃不完的菜拿去卖。个体工商户很少,基本都是集体买卖。
曾祖父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从乾滩苗圃那,扛着两土机约二三十斤的青菜,跋涉四公里,到金溪农贸市场去卖。
往往还会带着几个水壶,一个大牙杯,给青菜洒点水,生怕它们被毒辣的阳光晒得奄了。
家里有八个孩子,他辛苦了一下午,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把给孩子们解馋的冬瓜糖、偶尔来块豆腐加餐——肉是极难得的。
那时候,豆腐在一般人家可不常有的,每逢过年,才做一次油炸豆腐。一大块豆腐放进年前备下榨好的山茶油里炸,沾上细盐、酿酒、酱油和几块生姜制的酱汁,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外婆在邮电局的食堂工作,曾祖父卖完菜后常来休憩,外婆总会给他准备一碗扁肉,有时候甚至会花一块钱割点瘦肉做汤。
有一次,曾祖父兴冲冲地提着个小篮子,来找外婆吃饭,外婆正在忙没注意到他,等到忙完了才发现他不见了,连忙追出去,才他发现在一个摊上就着自家的腌菜吃馒头。曾祖父看到外婆,马上把篮子递了过去,说是好大一把冬瓜花,“安格艳”小时候就喜欢这花,唱着歌谣头上戴。
外婆拉着篮子,眼睛就湿了,唱起“西瓜圆,南瓜扁;黄瓜长,丝瓜尖。冬瓜有花头上戴,香瓜吃起甜又甜。”来,说她要找个花儿般的人。
后来几天,外婆天天炒冬瓜花和煮冬瓜花汤。
外公是极爱美的,也爱花。家里母鸡好容易下了个蛋,就赶紧趁热煮了碗蛋花汤给小儿子,剩的蛋清也不浪费,涂在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他在邮政工作,平时送送报纸啊信啊什么的,最喜欢看国庆的菊花展,观各个单位“争奇斗艳”。每年步行街那里都会用红的黄的菊花摆一个大圈,漂亮极了。
那时候,拍彩色照片是奢侈,偏偏外公就不依。终于有一年国庆,如愿拍了一张色彩斑斓的彩色照片。
他常常指着照片对我说,这颜色多“将”啊!
九十年代的时候,爷爷是从福州来靠手艺挣钱的,卖春饼什么的。
每到过年和国庆,他都会炸又红又亮的荔枝肉,做皮薄而馅多的炸春卷,家里人都喜欢吃。外公尤其喜欢荔枝肉。
肉加上酱料和红花,放锅炸一遍就可以吃了,也可以再回锅加点调料,味道酸酸甜甜的。
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外公常常能吃一大碗。
爷爷退休后,骑着一辆小推车,在大街小巷里卖春饼,酒店也会订购一些,和北京烤鸭一起上。
三月的时候,外婆会采来佛耳草和它的花,揉合糯米粉做“南菇包”。糖馅的供菩萨,加了蘑菇、春笋和猪肉的自己吃。佛耳草的花呈金黄色,十分小,上面还有白色的绒毛。我小时候也想不到那么不起眼的花蒸煮出来后有那么大的香味,一直从前厅到天台。
近几年,做这些的也都少了,自己家基本不做,只有去外婆家的时候吃一两个。
爷爷也老了,炉灶也熄了,童年熟悉的春饼再也吃不到了。大伯和爸爸从小也没接触过这项手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失传。
外公早就不干送信的差事了,快递行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从前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去年一月的时候,外公的病已经很重,整个人都凹了下来,像干枯的花。平时只能吃些豆腐稀饭什么的。我小时候可喜欢让他给我买豆沙包了,香软甜糯,而他那时也吃不下啦。
过年的菜单上总有一项荔枝肉,外婆说让他大年三十那天解解馋,而他却摆摆手,说吃不到了。
我那时候心里很难受,和他说,怎么会呢?
他却说,我自己知道。
将乐已经好多年没有菊展了,那年国庆,却意外得知三明万达广场那有菊花展。我们一家人就自驾去那看。公园里摆满了各色的菊花,绕了一圈下来,有卖玩具的,卖饮料的,卖糖葫芦的,还有扮各种动画人物的,和菊花很是不相称。
花儿依旧傲然美丽,却总觉少了些什么,再也没有熟悉的感觉了。
不知那个花儿般的男子,现在还好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