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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王桂枝正顶着大日头,在地里挥汗如雨。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原来是远在省城的儿子郑元打来的,王桂枝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接了电话。
“元儿,你今天咋没上班。”王桂枝脸上满是笑容。
儿子是王桂枝的骄傲,从小就聪明好学,从这山沟沟里走了出去,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毕业也留在省城,前年在城里买了房子结了婚。
王桂枝就这么一个儿子,人生大事办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在家忙忙乱乱,心里是舒坦的。
“妈,小宁怀孕了。”
王桂枝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十秒她才意识到自己要当奶奶了,由于高兴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琢磨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给小宁多做点鸡鸭鱼肉。”
“妈,你知道我对做饭不在行。”
“那让你丈母娘给小宁多做点好吃的。”王桂枝心里有主意,她在农村待习惯了,哪儿都不想去,更何况去了城里还要给儿子添麻烦。
“妈,我打电话就是想叫你来省城,平时就给我们做做饭,家里的地也别种了,你年纪大了种不动了。”
王桂枝心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体谅做父母的难处了,这是何等的好事,可她心里明白,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去了城里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她能帮儿子什么?
“可妈没在城里生活过,怕.......”王桂枝话只说了半句,其实她后半句想说,万一跟儿媳妇因为生活习惯不一样,闹矛盾,让儿子两面为难。
“妈,说到底你来不来?”
儿子声音提高了八度,似乎是在命令,王桂枝知道儿子生气了。她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一生气就大吼大叫,随了已经去世多年的他爸。
论理儿媳妇怀孕了,作为婆婆去照顾理所当然。
“嗯,我来。”
“妈,那太好了,你坐村里的车到县城,我给你买火车票,你记得带上身份证,来的时候穿好看点,城里可不比农村。”
“行,我还得收拾几天。”
儿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说话温声温气。
王桂枝看着地里绿幽幽的菜和一亩长势力尚好的玉米,愁得要命,要是她走了,谁给她收?
接下来的几天王桂枝忙忙乱乱,心神不宁,她一会儿担心她的庄稼没人收,一会儿又不知道如何安顿家里的猪鸡,可既然答应了儿子要去城里,就得把家里收拾妥当了。
忙乱了整整八天,终于把一切安排好了,王桂枝拿了一把大锁锁上了门。
屋里养的活物能卖的卖了,能送人的都送人了,玉米她打算抽空回来收。
王桂枝在这个家里住了将近四十年了,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如今要走了心里有很多的不舍。
她一路上很顺利,转眼火车就要到站了,王桂枝带了不少土特产,她大包小包地从行李架上一样样拿下来。
“你带这么多东西啊!”邻座上的人问王桂枝。
王桂枝满脸的笑容,心里乐呵:“我儿子和儿媳妇会来接我。”
火车到站了,人们推搡着往门口挤,王桂枝看看自己面前的七八个大包小包,一个人确实没法子搬下去。来的时候郑元二叔开车直接给送到火车站,还帮忙把行李搬上了火车。
转眼车厢里就剩王桂枝一个人,她一趟一趟往门口挪箱子,乘务员看到了,大包小包帮着她提下了车。
乘务人员给王桂枝走了绿色通道,但出来之后离出站口还有一段距离,在乘务员的帮助下给儿子打了电话。
“妈,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拿的东西有点多,刚从火车上挪下来,你过来帮我搬一下。”
郑元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你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小宁推推郑远:“算了,拿都拿回来了,我们赶紧进去接吧!”
郑远和小宁按照乘务员的提示,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王桂枝,看到满脸憔悴的婆婆,小宁连忙跑上前扶住王桂枝:“妈,您辛苦了,一个人怎么能拿这么多东西!”
王桂枝心头一酸,她本来以为儿媳妇会嫌弃她,没想到这么能情达理,她之前心里的疙瘩就完全解开了,她拉着小宁细软的手,说长道短:
“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种的,纯天然的,比买的那些可好多了。”王桂枝说着就拨拉着一个包,从里面掏出了各种吃的递给小宁。
小宁看着新鲜,拿着就啃,王桂枝更乐呵了。
“赶紧把这些东西挪走,没看到挡道了嘛!”一个保安样的人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不耐烦地说。
郑元没想到母亲会拿这么多东西来,他现在是城里人,在单位是有头有脸的人,住着楼房,穿着体面的衣服,现在让他大包小包地拿这些东西?最主要的是这装东西的烂袋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农村来的,这也太丢人了。
“妈,你看你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好像城里没你一口吃的一样。”郑元有点不高兴地说。
王桂枝双手提着两个包,脖子上挂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
“也不多,都是土特产,想着小宁没吃过这些东西就都带了点。”
“对,我觉得特别好吃。”小宁也高兴地说。
郑元拿了好几个包,小宁也提了三个较轻的。
出站,坐公交,然后步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到郑元的新家。
王桂枝早已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比她在地里干十天农活都累,但她想着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儿子的家,她就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小宁掏钥匙打开门:“妈,快进来,快进来,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
王桂枝哪懂城里人的规矩,她背着大包小包就往客厅里一放。王桂枝是从地里直接回来的,脚上沾了好多泥,走在这雪白的地上,自然留下一道黑印子。
“妈,你能不能把鞋换了再进去啊!”小宁怀孕了大夫说小宁身体弱,有流产的征兆,所以最近都是郑元做家务。
隔壁邻居听到郑元家动静很大,便跑出来看。
其实隔壁邻居不是别人,是郑元的大学同学小强,两人之间为了追小宁一直在较劲,也许是冤家路窄吧,不仅一个单位,而且还住对门。
“哟,郑元,这是你妈吧,我记得你爸你妈很有钱,啧啧,这个我看着也不像啊!”小强说完跟王桂枝打声招呼,啪一下关上门走了。
郑元气地直跺脚:“死小强,你给我等着。”
王桂枝愣在原地,她从不知道儿子这么嫌弃她农民的身份,还编造了有钱人家的出身,她心里一阵难过,早知道她就不来了,现在又让儿子难堪了。
郑元砰一声关上门:“妈,谁让你带这么多东西的?这大包小包的好像人家城里缺了你这点东西似的。”
又是一惊,王桂枝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儿子这样大吼大叫,她要不是顾及儿媳妇的有孕在身,肯定会立马就回老家了。
“你走的时候,我说让你穿好看点,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真给我丢人。”郑元不依不饶。
“郑元,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小宁过来劝。
王桂枝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这么多年她把儿子当成了骄傲,作为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没想到在儿子眼里她是见不得人的,是上不了台面的,是处处给儿子丢人的。
可她能说什么?要是别人骂她,她还可以还嘴。而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这样粗声粗气地吼她,她感觉无比的耻辱和难过。
小宁懂事又知理,软磨硬泡的调停,王桂枝才没有回老家,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不管谁管?而郑元也没再大吵大闹。
王桂枝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后来发生的事,让王桂枝不知所措,更不会想到就是那件事让她带着伤痛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郑元第二天一进单位,就听到单位的人私下里叽叽喳喳说着他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市场部二部的经理郑元人设坍塌了?其实他出生农村,家里就一个老母亲。”
“啊,那住豪宅的爸妈是谁?”
“嗨,不就是认的干爹吗?也有可能是干妈?”
“你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搞不好跟那有钱的女人有一腿都不一定。”
郑元脑袋嗡嗡直响,他给自己编造的完美人设全部坍塌了,不仅在同事面前没面子,最主要的是这事情还牵扯到他的人品。很快公司停了郑元的职,郑元于是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到母亲头上。
郑元前脚跨进家门,王桂枝已端出做好的饭。
“元儿,快点洗手吃饭,小宁今天去她妈家了。”
郑元狂怒地将东西都摔在地上:“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王桂枝一脸茫然:“元儿,发生什么事了?”
郑源狂吼着讲了当时的情况。
“都怪你,都是你,你能干成点什么?”
王桂枝手抖得像筛糠,她从不知道她的到来,会给儿子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她当下觉得收拾东西赶紧回老家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她连东西都没收拾穿着托鞋跑出门,就往车站赶,她人生路不熟,也不懂交通规则,红灯就往马路对面冲。正好和对面开过来的一辆车撞个正着,倒在地上,血染红了白色的斑马线,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时间,救护车声,警报声混乱交织在一起。
王桂枝头部粉碎性骨折,失血过多,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得知消息的郑元疯一般地跑到医院,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妈,是我对不起您!是我的虚荣心害了您!对不起?”
郑元知道母亲喜欢老家,老人最怕火,他雇了一辆车拉着母亲回了老家,以当地的土风俗安葬。
郑元回家翻母亲遗物的时候,他再一次泪目,他这么多年给母亲的钱她一分都没有花,全存在一张存折上。翻开衣柜母亲的衣服都是补丁缀补丁的,他哭的啼不成声,他怎么能那样对待生他养他的母亲,他真是个混蛋。
“郑元。”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郑元一愣,难道是母亲回来了,他忽地站起身,像小时候一样抹了两把眼泪,一步跨出门槛,只见院子里站的正是他在同事面前一直吹嘘的有钱的父母。
“干爸,干妈,你们怎么来了?”郑元惊讶地问。
干妈走过来,拍拍郑元的肩膀:“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郑元你要坚强。当年你能从那么深的水里救我和你干爸,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就是虚荣心强点,其他都好,只是亏待了你妈妈。”
郑元跪倒在地哭得啼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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