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和枝最后一次见到卢昳君的时候,是在他的婚礼上。
他没有邀请她,可是她还是来了,带着满心的伤痛和不甘,来参加这个她爱了整整六年的男人的婚礼,尽管他并不愿意看见她。
婚礼上觥筹交错,宾客满堂,一如她梦中和他举行了无数次的婚礼,一样的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样的热闹非凡。他和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样,神采奕奕,脸上洋溢着作为新郎的喜悦,只不过,那个让他喜悦的人,不是她。
她以为,见到他们的时候,她会难过,会愤恨,甚至会不甘的跑过去大吵大闹,她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她要跑过去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对她那么多年的喜欢视若不见,为什么要自己走向幸福而留她独自一人。可是,婚礼开始的时候,她看着他牵着新娘的手从那边缓缓的走过来,看着他们幸福的相视而笑,心里忽然的就释然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只是忽然的觉得,或许,他的新娘应该就是那样的吧,美丽端庄,大方温柔,和他站在一起,没有丝毫的不和谐,反倒是让人觉得他们的结合是这个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尽管,她是第一次正式见到她,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口中那个他想和她生活一辈子的那个她,她想,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他的新娘看起来那么漂亮,浑身都散发着那种叫做自信的光芒,那是从小就生活在自卑的情绪当中,被那种叫做绝望的情绪笼罩,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失望的她远远比不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最真挚的祝福的,她看着他们交换戒指,看着他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一吻,六年的执着,六年的不甘,瞬间烟消云散。
六年前,殷和枝还是一个读初二的小丫头,她的家住在山区,很贫困很贫困的山区,她的爸爸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为了挣钱养家,她的妈妈不得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赚钱,所以她从小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她一直以为,她这一生也就那样了,读几年书,然后早早的嫁人,重复着那里大部分女孩都会经历的人生。
六年前,卢昳君还是一个刚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年轻男孩子,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和束缚,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对未来的一切都满怀憧憬,军训完以后,学校的社团招新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造化弄人,一直对志愿者工作比较感兴趣的他选择加入一个公益社团。那是一个公益性的组织,专门负责给山区的小孩子筹款,除了把筹到的爱心善款寄给他们,还会每个月给他们写一封信,暑假的时候也会去支教。总之,他们的理念是:不仅要在物质上给予他们帮助,还要在精神上给予他们关怀,让他们感受到来自于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的爱心。
殷和枝第一次收到卢昳君信的时候,刚上完数学课准备回家,班主任走进教室将一封信放到她的桌子上,说是寄给她的,她知道那封信来自哪里,但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那个组织每年暑假的时候都会来他们村子支教,他们每次都会走访村子里面的困难家庭,然后记下他们的情况,作为他们资助的参考。暑假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达到他们的资助标准了,以后他们会每个学期给她寄一笔钱过来,并且每个月都会有人给她写信,问问她的情况。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她的内心有点激动,那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写信。他的字迹很清秀,像女生,在信中,他说他是在武汉念书的大哥哥,他说社团让他负责她,以后每个月给她写一封信,他鼓励她好好念书,以后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整整用了两页纸。那封信,她看了不下几百次,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每次难过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打开那封信,感受来自他的鼓励。从此,他每个月的来信就变成她比过年还期待的一件事情。
卢昳君第一次给殷和枝写信的时候,整整想了几个小时,本来他准备提笔就写的,可是又觉得有点不太正式,毕竟,那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写信。于是,他想了又想,还特地去网上查了一下,给山区的小孩子写信应该写些什么,最后,用了三个多小时,写了一封四千多字的信。把信装进信封的时候,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写完了,他想,自己的信对那个小女孩到底有没有用呢,她会不会认真的看自己写的信呢。因为学长学姐做过走访,他有那个小女孩的基本资料,知道她很小就没有爸爸,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所以在信中他写了很多鼓励她的话,尽管语言不是很华丽,但句句来自肺腑,他希望他的信能够对她有所帮助。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十二个月,她整整收到了他的十二封信,那些信,被她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纸箱里。一年的时间里,她知道了他学的是经济学,他说其实他对机械比较感兴趣,但是他的父母觉得学经济比较有前景,所以他听从了父母的意见,十二封信,她知道了他喜欢篮球,平时没课的时候他都会和室友去学校的篮球场练练手。她也给他回过几次信,但没有像他那样,每个月一封,并不是没有钱,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可能是怕她经济拮据,他在给她的每封信里都放了新的信封信纸,但是她并没有都用,只给他回了几次。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几封信是她写了多久想了多久之后才下笔的,不全部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味单调,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一个无趣的人,回几封是因为她怕一直不回他会以为她没收到而就此停笔。她没有见过他,可是她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充满活力全身都散发着正能量的人,她想象着他上课的样子,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那个学校,他的学校,她想,她以后也一定要去那里。
大一暑假的时候,卢昳君所在的社团还是和以往一样,要去山区支教做走访,他很积极的报了名,其实他也很想去看看,那个他写信的对象,那个山那边的人,究竟长什么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有衣服,有书本,也有一些漂亮的小首饰,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没说,但是他觉得,大概女生都会喜欢那些东西吧。
支教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要艰难,他知道她们那很穷,但是没想到会穷成那样,到处都是土坯房,看不到一点现代化的影子,连洗个澡都要去很远的井边打水,他有点坚持不下去,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可是看着她,想到她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他突然的就有点想哭,他想,上天真的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她们一出生就要被困在那样的生活里。他把带给她的东西都送给了她,看的出来,她很开心,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他看她拿着那些东西笑的像个孩子,忽然就红了眼睛。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和她想的一样,阳光帅气,充满朝气,她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她会是个充满活力的小女孩,却没想到,她自卑胆怯,小心翼翼,那一刻,他忽然有点心疼她。
他们的支教生活持续了十五天,他走的时候,她去送他,他在车窗里面笑着和她挥手,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要努力学习,走出大山,她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看他的身影随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后来,他大二了,再没有了大一那样的闲暇时光,他变得越来越忙,而且社团一直有规定,为了更好的培养新组员,给小孩子写信的任务必须由新来的小组员负责,他也算是功成身退,他们之间的联系慢慢少起来。但是,或许是因为经过一年的交流已经慢慢熟悉了,或许是见证过她生活的环境心中对她有着些许的同情,他还是会在有时间的时候给她写几封信,虽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月一封,但至少也是没有间断,她也会在学习之余抓耳挠腮思考许久以后给他寄过去她的回信,逢年过节的时候,她甚至还会收到他远方寄过来的小礼物,有水晶球,有娃娃,有各种各样的发卡,那些礼物,从他生活的地方,跨过一座座山,来到她的手中,带着他的余温,最后成为她小纸盒里指引她走出大山的动力。
高二那年,她从他的信中知道,他参加工作了,在他念大学的那座城市,成为了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欣喜,她想,真好,那样,她不仅可以去他念书的城市,还可以去他生活的城市了,那座城市,应该很美吧,不然,他为什么会留在那里不肯离开呢,于是,梦中就出现了无数个那座城市的风景,蓝天白云,地广海阔,到处都飘散着郁金香的气息。
高三的时候,她收到他的来信,他说他有女朋友了,那个女孩子是他们公司的,和他一个部门,在信里,他用了很多美好的词语形容那个女孩子,甚至还特地在信里放了一张他们两个一起的照片,照片上,他们手挽着手,笑的很开心,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女朋友,看的出来,她是一个很漂亮很大方的人,和她截然不同,他鼓励她,要好好准备高考,不要有压力,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他说,只要努力,什么都会有的,未来更美好的生活会等着她,她看着他的信,看着他们的照片,突然的就抑制不住的大哭,她好想告诉他,不会的,不会的,没有你的生活,怎么会美好呢。
高考出分数的时候,她的成绩震惊了所有人,她是她们县第一个过清华北大分数线的人,很多人都去为她庆贺,他也知道了消息,给她寄了很多礼物,说是恭贺她终于圆梦,但是最后她却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他的学校,那是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学校。他知道了她的决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她突然发现,五年的时间里,他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任何问题,她想,或许他本来就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吧,亦或是他觉得那是她的决定他并没有权利过问什么。
大一开学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去找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知他一下。看到她的时候,他有点吃惊,她以为他会问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寒暄一阵之后,他带她去公司周围的小餐馆吃饭,他说,最近经济有点紧张,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你现在读大学了,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努力呦,好好念书,不然以后就像我一样了,她笑了笑,没有说话。饭吃到一半,他的电话响了,她听到那边撒娇的声音,猜到是他女朋友打的,挂掉电话后,他抱歉的对她笑了笑,说,没办法,查得紧,你吃好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她失落的摇了摇头,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他,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考了那么高的分却只选了你的母校吗,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有权利为自己做任何决定,并且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做的一切,只是出于爱心,无关其他,也并不图你回报什么,我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的生活,你是一个很棒的女孩子,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他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他当时如果能回一下头,哪怕是回过头看她一眼,就可以看见后面她掉落在地上的一颗颗眼泪。
后来,他再没有给她写过信,她知道,他知道了,她去过很多次他的公司,在他知道和不知道的时候,她看过早上太阳照射在他们公司楼上的样子,也看过晚上夕阳从他们公司边上落下的样子,她看他行色匆匆的穿过拥挤的人群上班,看他一脸疲惫的拿着公文包从公司下班,她看到过很多很多东西,见过很多很多他身边的人,她知道那个总是喜欢和他勾肩搭背的胖子是他的好哥们,她知道那个总是一脸严肃一副更年期提前到来的女人是他的上司,甚至,她知道那个漂亮娇小总是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因为她很多次都看到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好几次,他都发现了她,他劝她不要执着,他告诉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和她说对不起,他说那个时候他真的只是想帮她,他没想到她会喜欢他,他说他希望她好好念书,如果可以,好好的恋爱,过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正常生活,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可是,她总是前脚答应后脚就忘了,她走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步在学校的林荫大道里,她想,这就是他走过的路,这就是他看过的风景,她想,他现在怎么样了呢,现在在干什么呢,于是,她就会再次跑去。后来,他就真的生气了,他对她大吼,他说,你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我不会喜欢你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已经准备和她结婚了,你好好的生活,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流眼泪,他看她大哭的样子,终于放低声音,耐心的劝她,他说,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你这么棒,以后一定可以遇见更好的人的,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回学校,好好学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她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沉默的点了点头。后来,她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只不过,在梦里,她见到过他无数次,梦中,他举着戒指对她笑,对她说,余生请多指教。
婚礼上依然欢声笑语宾客满堂,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拿着杯子自顾自喝酒的女孩子是何时离开的,只是从她桌上的痕迹来看,她大概是喝了几杯酒就没再逗留了吧。
第一杯酒我敬你,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曾带给我感动和欢喜!第二杯我敬你,愿你前程似锦从此豁达,有酒有肉有人疼!第三杯我敬你,再见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和放不下的缘分!干了这三杯酒,我们只字不提爱情。只愿从此以后,有人待你如初疼你入骨,从此深情不被辜负。敬你三杯酒,愿你有诗有梦,这一次我干杯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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