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艳年近三十,仍待字闺中,不是待价而沽,而是无人追求。
史书记载她”其为人也,极丑无双,臼头深目,长壮大节,卬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匈,皮肤若漆。"
所以,即使她饱读诗书,聪慧绝伦,空费几十年光阴也没有等到那个能透过丑陋外表看到她兰心蕙质的良人。
没有爱情,也不用打扮的时候,时间都会用来拼事业,四十年做一件事足以做到最好。
钟无艳胸有韬略,心怀大志,对当时齐国朝纲不振、国运衰微深感痛心。
那一年,她怀着一腔孤勇,前去都城临淄觐见齐王。
那一年,她赌上身家性命,谑语或激进来唤醒国君。
她举目,张口,挥手,然后拍着膝盖高喊:“危险啊!危险啊!”
齐王大惊而后问她何意,她说:“今王之国,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雠,外有二国之难,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安,此一殆也。渐台五重,万人罢极,此二殆也。贤者伏匿于山林,谄谀者强于左右,此三殆也。饮酒沉湎,以夜继昼,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政,此四殆也。”
王勉之,为表明自己不耽于女色,于是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立之为后。
那天阳光正好,早已为后面的故事埋下伏笔。
从来没有人问过钟无艳愿不愿意嫁给齐王,因为答案是那么显而易见。
能以几句话劝得沉迷逸乐的齐王幡然醒悟,她若是不愿意,自有千种办法推拒。
那一年,她以为自己只是为天下苍生谒见君主,痛陈时弊。
谁料到,一见齐王误终身。
齐王说她是他的一面镜子,可以让他正衣冠、明得失,时时反省。
齐王说她是他最好的谋士,最好的伙伴,也是齐国最好的王后。
他望向她的目光是纯粹的欣赏而没有喜欢,他好像忘了她首先应该是他的妻子。
他和她并肩厮杀,转身却把另一个女孩子护在怀里,眉目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是不是也会累,他好像忘了她也是个女孩子,也需要他来保护。
关于钟无艳史书只有片言只语,满身的锋芒落到纸上只剩下面目模糊,头戴六支笄的皇后形象。
穿过两千年的光阴读这个故事,味蕾是满满化不开的苦。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擦干,耳边的风都开始凛冽。
以前看不懂的总有一天会醍醐灌顶,有足够时间去细细体会那一份刻骨铭心。
所爱隔山海,可是,山海不可平啊。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深深浅浅的少女心事,那些晦涩难明的情绪,会因为他无意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咕嘟咕嘟的就开始发酵。
齐王给她的终究不是爱情。
她殚精竭虑,长伴于旁,最怕的不是容颜老去,而是江郎才尽。
她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一代贤后,可是,她最想做的只是他的妻子。
我有所思在远道,所以,愿逐月华流照君。
钟无艳:
今日谷雨,大雨倾盆,我站在雨中,齐王撑着伞迎面而来。夏迎春说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我不信,得到一个人的心有很多种方式,不只是靠外貌。我不屑于偷或者抢,我相信他总有一天是我的。
而现在,果然他来接我了,在这个下雨的夜晚。我们踏雨前行,他突然停下问我:“无艳,齐国危在旦夕,你可愿做孤的王后?”
我愣了愣,心中苦涩得很,夏迎春是对的。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我…我愿意。”
他眼神飘忽,不敢多看我的脸,转过身撑伞继续前行。
我停住了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他也不开心。他没有注意到身旁没有我,只是一直走。也是,我从来入不了他的眼。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很丑,也知道夏迎春很美,我从来都很鄙视她,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
但是这个下雨天,我明白我输了。
一个女人能在最美好的时候被喜欢的人宠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我,连最美好的时候都没有。
你看看他,说要娶我时都把齐国放在前边,但我终究还是得到他了,虽然我一点都不开心。
下雨有下雨的好处,我嘴角轻扯,看到的人会以为我在笑。至于他,他当然不会发现我在哭,他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儿。
要娶我的,是齐宣王,不是田辟疆。
夏迎春:
今日谷雨,大雨倾盆,我与他跟往常一样,夜夜笙歌。不寻常的是,今晚他提前走了。
他这一走,殿中空空荡荡,在这宫里,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我。哦不对,还有钟无艳,那个我蔑视却又羡慕的女人。
她说靠美貌交换而来的东西,又怎么能算是爱情呢?我当然知道,可是这又怎样呢?
只要能得到田辟疆的心,靠美貌靠才学还是家世,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何况,她不知道,我是千年狐狸精,只要我想,我的容貌永远不会变。
可是我又很羡慕她的人缘,她到哪都是最受瞩目的,不是因为她脸上的胎记,宫中上下是真心喜欢她的,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就连伺候我的奴才,我在背后骂钟无艳时候,他们也当作没听到,从不附和我,似乎那个女人才是他们的主子。
一想到她,联想起今晚田辟疆的异常,我心知不妙,化作狐狸身,跟在田辟疆身后。
他去接她,给她撑伞,说要娶她为后。我面容平静,心中却如这大雨一般。我怕自己以后又是一个人。
我师父曾说,妖和人不一样,人身百年,体验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却也转瞬即逝,而妖精是能活上万年的,千百年孤独也不算什么。
现在我觉得他错了,因为妖也是会怕孤独的会难过的,更何况这孤独能延续那么那么久。
其实我分不清自己对田辟疆是不是爱,就像我分不清对钟无艳是不是恨。我时常露出真身去窥探她,半夜,她偶尔会落泪,不过通常都是在灯下看书。
看着她哭我心里并没有快感,我不喜欢她为了田辟疆哭。奇怪的是,她看书时候我心中会感觉到平静,灯火如豆,她半撑着头,那样子看着没平时讨厌了。
我在雨中站立一会,没有人注意到我,齐国灭亡我不关心,可我关心有没有人陪我。田辟疆开心时候,便会找我,我才不会寂寞。
虽然我知道,他会娶她,她会嫁给他。
说爱我的,是田辟疆,不是齐宣王。
世事,本就弄人。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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