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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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一的晨会上,我一直思忖着怎么向老黄开口请一段时间的假,好有更多的时间陪陆昀庭,可直到会议结束我都没找到一个正当理由。
老黄是个特通透的人,虽然整日忙得马不停蹄,但他依然能洞察每一位下属的小心思。
会后他站起身扫了我一眼,看着表说,“看你憋了半天了,快点说,我给你一分钟吧。”
“黄总,我……”
“还有30秒。”
“请一个月假!”
“月底前把这个季度的目标完成,放你两个月。”他边说边消失在门口。
回到办公室,我正绞尽脑汁想销售策略和怎样让猪上树的问题,赵普气呼呼地从前厅回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报价两万四千八,直接跟我说两万立马签合同。你说,是来买房的吗?来打架的吧?”
“赵普,”我若有所思地说,“来上班的路上我见许多销售人员都开始在大街上派单了,我们是不是太安逸了?”
赵普张着嘴看了我半天,“老大,35度的高温,大街上发单儿去呀?回头客户一看,以俊男靓女著称的售楼部的小哥哥小姐姐都是非洲人呐?”
“非洲人就非洲人呗,猪很白,只有被宰的命运。电话营销的都改变策略了,刚刚我接个电话你猜怎么说,喂?你好,我是做AI语音机器人的,现在是一个机器人在给你讲电话……”
“对哦,我也接到了,那不是机器人打的吗?”
“我看你像机器人,去叫所以人来开会!”
会议经过了激烈的讨论和讨价还价,最后我专断独行的宣布,“这周你们分两组先后去做市场调研,每组两天,周五交给我十五公里内的所有热销楼盘的调查报告,内容包括销售价格,销售模式,品牌定位,目标人群,楼盘优势劣势等。别想着偷懒和糊弄,我也会挨家去调查,发现不符直接去发一个月传单。”
事实证明这次调研有多重要,我们故步自封认为市场惨淡的客观原因不可逆转,可别人却做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没有差的市场只有差的销售方式。
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盘旋在各大楼盘售楼部外围,截流一切从售楼部出来的车辆拉到自己销售的楼盘。不同于小蜜蜂(一群为售楼部在大街上拉客户的中年大妈),他们的目标人群更精准,成功率更高,他们有个十分欠揍的名字——小贝。
经过亲自市场调查,大家都有了新思路和信心,周五我们根据调查结果制定了三套方案进行实践。每个人都是计划的参与者,也想证明自己方案的成效,就像每人自己亲自栽了一棵树,都盼望着结出诱人的果实,团队的工作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其位谋其职,这才是该有的状态。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陆阿姨突然打过来电话,语气焦急地说,“洛嘉啊,宝宝不见了!我一直以为他在房间了睡觉,晚饭的时候发现他不在,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带电话。”
晚上八点四十分,从案场开车回市区要一个小时左右,“阿姨,你先别急,我这就回去,我们分头找。您先到你们之前的家里看看,我回来路上先到玫园。”
“好,好,那你路上开车慢点。”
玫园是十年前的高档别墅区,如今已经陈旧落寞再没了原来的高贵与名气。陆家当年那座三层小楼,在出事后被政府查封,后经法院拍卖有了新的主人。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年从祁连回来,第一次来到这里吃的一次所谓“便饭”。
下了飞机,来接我们的是陆家司机老王,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叔,他把行李搬上车,又殷勤地为我们打开车门。路上老王开口:“少爷,夫人让你带裴小姐到家里吃个便饭。”
哈,这称谓,让我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民国。而在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后,我瞬间睁大了眼睛望着陆昀庭用唇语告诉他,“我、不、要!”
陆昀庭完全无视我,“那就去玫园吧。”我气急败坏地在他大腿上猛掐一把,他“啊”的一声惨叫。
然后我看到后视镜中老王那张笑得和蔼的脸:“夫人是个随和的人,裴小姐不必紧张。”我笑得尴尬。
所谓“玫园”显然不是路昀庭平时在市区的家属大院,车子开了很久,最后在一处高档别墅区的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前停下来。刚下车一位穿着讲究、举止优雅、端庄而美丽的女人从台阶上走下来。
“哎呀,宝宝你可回来啦,让妈妈看看晒黑了没,瘦了没?”
陆昀庭对她的热情或是对宝宝的称谓很是排斥,皱眉道:“妈!”
陆妈妈笑着转向我,眼睛弯如月牙,“哟,瞧这姑娘长的。”然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陆昀庭,“走,吃饭。”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和丹珠一样的温暖。
在那个年代,我们应该庆幸我们的感情没有受到双方家长的阻挠和指责,他们的大度和宽容或许在当时会被很多人误判为放纵,在那个阶段更多家长注重的是分数、名利、好的大学、光明的未来,才会把最纯真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感情冠以“早恋”的名义扼杀于无形。而我的父亲他的母亲在做到尊重和充分提醒后,考虑最多的是儿女是否更快乐。
别墅室内的装修富丽堂皇却不失古朴庄重,然后我在他们家餐厅两米长的餐桌上看到了陆妈妈准备的便饭,足足有二十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每一道菜还有花式摆盘。
陆家有自己的厨师,我还看到了两个保姆,席间会有保姆帮着夹远处够不到的菜,每道菜都很好吃,可我吃得浑身不自在。终于知道陆昀庭为什么总说学校的饭“不是人吃的”了。
吃完饭陆昀庭带我参观了他的房间,房间很大,有个两米的大床,还有个小型的篮球架,两个大大的书柜装满了中外名著,我讽刺道:“一个不爱学习的人,买这么多书充面子吗?”
“怎样?谁说不爱学习的人就不爱看书?”
床边有个茶色玻璃门的大衣柜,隐约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衬衣,我悄悄推开玻璃门,一排带有钢笔水蓝色墨迹的衬衣映入我的眼帘,足足有二十几件——这都是我的杰作。我吐吐舌头又悄悄推上柜门。
陆昀庭在阳台上摆弄着一台天文望远镜,朝我招招手说,“过来看看!”
透过镜片,我看到一个无比广袤的星空,平时看到的星空只是宇宙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天空中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的星,多得你只觉得自己只是这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如今那个亮着灯的阳台上没有了那架天文望远镜,物是人非事事非,再见只会空留伤悲。陆昀庭来过这里了吗?
陆阿姨打过来电话说老家属院那也没找到陆昀庭。我到学校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诺大的城市,不借助于手机要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心慌开始冲破理智一点点漫布全身,大脑冒出的想法让我一阵阵发冷。就在我停在路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响着警报呼啸而过。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02
医科大学第一附属院,爸爸生前的单位,齐浩楠出国前的工作地点,自从齐浩楠出国,我便很久没有来了。
灯火通明的门诊楼,住院楼,人来人往的急诊科,面色凝重的病人家属。无论这个城市几点钟安睡,这里永远没有黑夜。
街心公园的路灯下的椅子上,陆昀庭安静而缄默的身影,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是来找我的吗?或许他认为我在这里工作?他是来找十几年前的洛嘉还是找那已经丢了的自己?
那年受伤住院,脚面消肿后,我的脚裹上了厚厚的石膏,我望着这只和米老鼠的一样的笨重的大脚甚是苦恼地问:“爸,骨裂的话还会好吗?----呃,我是说,还能恢复的和以前一样吗?”
裴启明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嗔怪道:“现在知道害怕啦?你放心,两三个月后你又可以跳墙啦!”
我吐吐舌头看我的书,三天没去上课了,落下的得自己补,两三个月后的话,我这只笨鸟还能跟的上吗?想想都头疼。
这时门口挤进三个脑袋。
“你们怎么来了?!”
“哇!这么严重。”盛伟军指着我打着石膏的脚。
“没有,就是有点儿骨裂,需要固定一下。”我笑道。
“你说你又不会轻功,学什么燕子李三儿、白眉大侠的。”张大刚对我说教。
见裴启明来到我身旁对大家笑,我赶忙介绍:“爸,这是我同学,这是我爸。”
“叔叔好!”他们三个好孩子样,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好啊,谢谢你们来看洛嘉。”
“叔叔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和洛嘉都是哥们。”张大刚说。
“这么说你是男孩子,而你,是女孩子?”裴启明指指张大刚又指指盛伟军说。
“呵呵,叔叔您眼神儿真好。”张大刚说
“一般人看不出来。”盛伟军道。
病房里笑声一片。
“哎,叔叔,洛嘉下周能上学吗?”陆昀庭说。
“下周可以出院,上学的话------”裴启明踌躇着。
“啊,能出院就行,上学接送由我们仨负责了。”盛伟军一拍胸脯。
“那感情好,就是太麻烦你们啦!”裴启明犹豫着。
“嗨,没关系,别跟我们客气叔叔。”盛伟军热情高涨。
裴医生走后,我感到得热泪盈眶,对盛伟军说:“真是谢谢你们了,我正发愁怎么上学呢。耽误两三个月的话我肯定挂啦!”
“谁说要接送你?”盛伟军一改面孔,“哎,陆昀庭,我可是为你争取的福利啊!”
“什么福利?”我急切道。
陆昀庭却一副愿闻其详。
“第一,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第二,我给你创造培养感情的机会。第三,我给你改掉迟到毛病的机会。第四——哎,你老拽我干嘛?”
盛伟军个臭不要脸的,我缩回手红着脸看向窗外。
张大刚从书包里掏出笔记递给我说,“这几天的笔记,有不懂的再问我,我负责解惑到底。”
我刚要伸手接,陆昀庭一把夺过来塞回张大刚怀里说,“干嘛用你的。”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崭新的笔记本给我,“呐,这几天各科的笔记,一字不少。”
我们睁大眼睛,“你开始记笔记!”
“怎样?”陆昀庭一挑眉,只盯着我看。
我第二次脸红。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陆昀庭像个高级特护,一会儿给我剥香蕉,一会儿给我削苹果,一会儿让我吃零食,一会儿让我喝牛奶。
张大刚故意娇嗲嗲地,“我也要吃!”
盛伟军酸酸地道,“你小心把她喂成猪。”
陆昀庭不采他俩,殷勤地凑过脸来坦然地对我说,“要去洗手间吗?”
“咳咳咳”我一口奶差点呛死,尴尬地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内疚,我这样也不全是因为你。”
陆昀庭脸色由晴转阴,皱眉瞪了我半天,最后甩了句,“走了!”然后拽拽地消失在病房门口。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气笑地转向盛伟军,“呵,我说什么啦!”
盛伟军摇摇头,“你啊,还真是个没发芽的豆子。”
有一种懵懂叫情窦初开,
有一种青涩叫不解风情。
03
一日午后,我斜靠在床上,抱着盛伟军拿给我的《灌篮高手》的漫画昏昏欲睡,陆昀庭那张略带兴奋的帅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他清脆的声音响起,“带你出去晒太阳怎样?”我才恍然大悟。
“你自己来的吗?”我问。
“嗯。”他扶我坐到轮椅上,细心地给我披了条毯子。我这时才发现他身后背的东西。
“是吉他吗?”
“是。”
“你会弹吉他?”
“嗯。”
初冬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暖的气息,洒落在医院中心公园的草坪上,阳光下的陆昀庭怀抱吉他坐在光晕里,手指拨动琴弦发出泉水般的声音,一首《灰姑娘》唱得深沉而委婉,浓黑的头发快要遮住了眼睛,专注的深情拂去了往日的不羁。白的鞋,卡其色的裤子,淡蓝色的外衣,那样安静,那样温暖,那样倾透着年轻的气息,美得让人透不过气。
陆昀庭唱完一曲,抬头望着我的眼睛,一抹羞涩浮上他浅笑的脸颊,他诡诘向我眨眨眼睛说,“下面这首歌,是我写给你的。”
我睁大眼睛,噙着笑轻咬着嘴唇,手托下颌,认真地听。
都说含羞草儿不是花,
为何一碰触它就羞答答,
哎呦,哎呦
我要怎样靠近它。
我说含羞草儿就是花,
那个清纯的姑娘是你吗?
别走,别走
听我说说心里话。
他说含羞草儿花开啦,
为何你还不说爱我呀?
别笑,别笑
这次我是认真的。
滴哩哩哩,嗒啦啦嗒
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嗒啦啦啦,滴哩哩嗒
害羞草儿可爱的花,你何时,跟我走啊!
他唱得轻松俏皮,我笑得像个孩子。笑看彼此,我知道心与心已经拉近了距离。我问他吉他好学吗,他跳起来把吉他放到我怀里,站在我背后手把手教我,温暖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我的心像那弦一样颤抖不已。
夕阳带着他红红的笑脸最后亲吻了一下大地,冬日的清冷播撒下周身的凉意,我适时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昀庭拿出纸巾帮我擦掉流出的鼻涕,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忘不掉他了吧。
那时的陆昀庭像冬日里的一个暖阳,而此时路灯清冷的光晕里,他如夏日里的一轮清月。
我慢慢的靠近他,轻轻坐在他的旁边,怕打扰到的小声问道,“在看什么?”
陆昀庭向我转过头来,目光熠熠,不同于往日的空洞与迷离,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我迎上那双记忆深处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梗住。
良久,陆昀庭的声音像是从天际飘来,“洛嘉啊。”
这是十年后第一次从他嘴里再听到我的名字,直到此刻才让我恍惚觉得,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回来了,像是十年来滔滔的想念突然找到了出口,我的眼泪决堤而出,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在心底多年的那句话,也终于有机会告诉他,“陆昀庭,我好想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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