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是个伟大的作家,但他首先是个伟大的人。
他的伟大,在于他一生都在用写作的形式来探讨人的基本问题: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流亡中,察觉到人的价值在被贬低,人生也渐渐失去了意义。他写下了《死屋笔记》和《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在晚年更是写出了《卡拉马佐夫兄弟》,尽管只写出了阿廖沙年轻时的故事。但他把宗教、人性、无神论者、信仰、道德完美地插入到故事情节当中,让我们在了解这个故事的时候,自然地跟着他的指引来思考这些问题。
卡夫卡将四位作家,当作自己文学上真正的血亲,其中之一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可以在他们身上看到许多相同的痕迹,他们的血液中也确实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卡夫卡延续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细腻的心理分析,他需要这个工具,但不是用在别人身上,而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图:十八岁的卡夫卡卡夫卡生在一个犹太家庭,父亲是个经商能手,并且在家庭内拥有绝对的权威。这也是为什么他父亲不允许他从事写作事业的时,他不敢反抗的原因。他一生都笼罩在这种控制当中,想要摆脱,却一直没有作出反对。他曾写过一封致父亲的长信,以表达自己对父亲这种极权行为的怨恨,却始终没有寄出去。
想要反抗,但是却又没有勇气反抗,这或许是因为,他不确定反抗能否让自己获得想要的东西,也不确定这种反抗是否有意义。他一生都处在这种摇摆不定当中,想要逃离那个待了一辈子的保险公司,却在稍微遇到点阻碍之后,便放弃了打算。
卡夫卡在父亲的授意下,他进了保险公司做职员。他兢兢业业的工作,常常受到上司的夸奖,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在这份工作中,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岗位上面有什么意义。我们可以从《变形记》中看到卡夫卡的观点,他变成甲虫后,他们关心的是作为岗位上工作的那个人,而不是他这个人;家里人关心的是,这个家庭如何继续运转下去,而没有真正的去关心他这个人。他在思考,自己在家庭中,在工作中,乃至在世界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于是,他将眼光投到了自己喜爱的写作上面。
父亲反对他写作,希望卡夫卡像自己一样坦诚、坚强、并且勇敢的完成工作。卡夫卡做到了,只要他在办公室一天,他就是个称职的职员。但是他在业余的时间开始写作。
那个时代的欧洲风起云涌,除了政治和战争的动荡之外,思想上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一切信仰都被推翻,而新的信仰、新的希望并没有及时出现。卡夫卡不得不通过写作,来审查自己的意义,审查自己在世界中存在的意义。
他把写作当作一场探险,去寻找“人生的意义”这个宝藏。四十一岁时,身患肺结核的他,不得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这一生(肺结核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他发现自己努力寻找的那个东西,并没有找到。他认定自己是失败的,写作没有帮助自己找到答案,那么这些写作的痕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如《饥饿艺术家》中的那个艺术家,因为找不到合适自己胃口的食物,而拒绝进食,直至饿死。他也嘱托友人勃罗德,在他去世后,将这些称不上艺术作品的手稿,全部烧毁。
要知道,写作只是他探索自己存在意义的一种方式,他对于发表毫不关心。若不是勃罗德发现了他的文学天赋,强行讨了几篇稿子去发表,可能他生前一部作品都不会得到出版。
但我们也能看到,在嘱托完之后,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而是在继续写作,又埋首进了这场对“人性”的探险当中。他寻求那个结果,但是当他认为自己失败之后,仍然去寻找。
在他生前的时候,许多人都对他的文学才能进行了肯定,但他对于艺术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在《歌女约瑟芬》中,我们可以看到,为了在艺术上“拿到最高处的桂冠”,主人公把身上不利于自己歌唱的一切东西,都榨干了。以至于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也在在所不惜。
卡夫卡把写作当作对自己的一场探索,想要看清楚自己身上的人性,便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次的解剖,而解剖单就是那一篇篇的小说。因此他的小说总是带有自传性质,比如小职员身份,名字当中带有“K.”的标志。而约瑟芬这个艺术殉难者的形象,同样也是卡夫卡的形象。
图:菲莉斯和卡夫卡订婚照为了文学艺术——找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卡夫卡也压榨了一切不利于自己思考的东西。凡是阻碍他与文学“姻缘”的东西,都将会得到“残酷的镇压”。
这种镇压是一种痛苦,卡夫卡是个多情种子,相貌出众,由于对女性带有一种天生的羞涩感,而颇受女性欢迎。因此这也为他留下了许多罗曼史。
卡夫卡和菲莉斯相爱了五年。在这五年中,卡夫卡和这个姑娘前后订了两次婚,但卡夫卡终究还是退缩了,他不愿婚姻妨碍自己和文学的“姻缘”。可能不了解的人,会以为卡夫卡只是在玩弄菲莉斯的感情。但事实上,卡夫卡虽然先后爱过许多个女孩子,但却是真心地爱着她们,至少其中的几位是真心的爱过。他在像菲莉斯求婚的时候,就暗自决定,如果菲莉斯拒绝的话,自己就跳楼自杀。可见他是真心爱菲莉斯的,但也许我们无法理解,那个被当作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婚约,为什么会被他放弃。
卡夫卡认为自己伤害了菲莉斯的感情,以至常常自责。而菲莉斯却从未恨过卡夫卡,乃至在另嫁他人后,仍然保留着卡夫卡写给她的525封情书。这些情书后来也得到了发表,他们的爱情、卡夫卡对文学的态度,对婚姻的态度,在这些情书中都留下了他的思考。
除了卡夫卡写给菲莉斯的情书之后,还有他写给密伦娜的情书也得到了发表。密伦娜和卡夫卡也订过一次婚,但这次迫于卡夫卡父亲的反对,而被解除了。卡夫卡就是这样,他一辈子都未能走出父亲的控制,这也是他的痛苦所在。
密伦娜在和他决裂后,依然对他作出了很高的评价,“我相信,我们大家,整个世界,所有人都有病,唯独他是唯一健康的,理解正确的,感觉正确的,唯一纯粹的人,我知道,他不是反对生活,而仅仅是反对着一种生活。”这么一句“举世皆醉,唯他独醒”的评价是非常高的,而且还是出自这么一个作家、革命家口中。其后密伦娜在遭到法西斯追捕的时候,仍然想方设法地将卡夫卡写给她的情书,转移到可靠的朋友手中保管。
图:密伦娜可以看到,卡夫卡是相当受女性欢迎的,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写作。我们得要知道,他将生命献给写作,而爱情和婚姻对他的吸引一直都是那么强烈。写作需要给笔下的人物安排众多的言行举止,以及背后的含义。现实生活中,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心思敏感的他,能够从别人的一个小动作中解读出来很多很多东西。这让他着迷,但这种不由自主地着迷又在将他拖离写作。
他时常被那些美好的东西吸引,但是又常常诅咒自己,没有坚定地将心思放在写作上面。这种矛盾不仅损害了他的精神,同时也摧残了他的健康。卡夫卡心中充满着恐惧,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被爱情吸引。
因为病情恶化而被允许离开保险公司后,他在一个休养地认识了一个叫做多拉的姑娘,他们迅速的相爱并且同居。卡夫卡曾经写信给多拉的父亲,请求他同意自己和多拉结婚。但多拉的父亲是个虔诚的信教徒,他向教士咨询,那个教士否定了这一婚姻,于是多拉的父亲也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多拉一直都在照顾病重中的卡夫卡。在他们相识相爱一年多,卡夫卡便离开了人世。而那个时候,多拉才20岁,他们两人相差了21岁。
图:多拉卡夫卡离开人世的时候,才41岁,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一直都在处于恐惧之中。他需要找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来帮助自己摆脱那种恐惧。卡夫卡认为自己并没有找到,但也许仅仅是因为他要求的太高了。
在他去世后,勃罗德不忍心烧毁他的手稿,因此没有听从他的遗嘱。勃罗德将手稿自己的编订,然后拿着去发表。这也得以让世人能够了解卡夫卡在“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上的探索,能够让世人从中吸取力量。
在萨特的笔下,卡夫卡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作家。而且,萨特和波伏娃约定为伴侣,却没有婚姻的束缚,这也许是部分受到了卡夫卡的影响。而萨特存在主义的“自由选择”与卡夫卡笔下那个忍受饥饿的艺术家的选择,似乎同出一辙。卡夫卡的一生也面临着许多分岔路口,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总是作出“自由选择”,比如听从父亲的安排。
不喜欢萨特的加缪,同样深受卡夫卡的影响。他从卡夫卡小说中的荒诞中看到了希望,而这都被他写在了《局外人》中。而我们对卡夫卡很大的一部分认识,都是来源自加缪对卡夫卡的评价。加缪给卡夫卡贴上“荒诞”这一标签,但是卡夫卡的特点可不仅仅是荒诞。
受过卡夫卡影响的作家有很多,如马尔克斯、昆德拉等等。以及二十世纪诸多的文学流派也纷纷向他靠拢。
我们需要阅读卡夫卡,不仅仅是因为他名气大,影响深。尽管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他的小说中,外在的形式,早已被各种高超或者拙劣的借鉴和模仿给学走,读起来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种震撼力。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思考过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我们就能有所收获。思考的越深,收获的也就会越多。
我们的上一辈,追求稳定的工作。而稳定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放弃多姿多彩的人生。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去思考,稳定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多姿多彩又意味着什么。人生的追求又应该朝向哪个方向。
卡夫卡不能给我们答案,但卡夫卡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答案。哪怕我们不是文学爱好者,卡夫卡依然是个我们不得不读的作家。
这,就是伟大作家的永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