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她已经老了,不是老的走不动的那种老,心态老了。她赋闲在家,渴望每天有一千,一万个人来找她说话,她愿意朝你倾诉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只有这样她才会感到知足,充实。
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不是早上睡懒觉的时候,也不是中午做好饭等待丈夫回来的时候,她最开心的是每天晚上跟自己妈妈打电话的那段时长。
“喂,妈你吃饭了吗?
“在干吗呀?在看什么电视呀?”
“今天没有偷喝酒吧!”她们总是重复类似无聊的对话,乐此不疲,妈妈似乎是她最好的精神伴侣,可能一天下来,她都没有和谁说过话,这时,她就可以把自己积压在心里整整一天的话全部抛给妈妈。
她妈妈于是就在那边“唉,唉”的应答。
家里的大人,小孩几乎对她的这个爱好熟视无睹,隔老远,听见外婆的电话响了就大叫“姨妈(大伯)又来电话了!”
她也想过给自己的退休生活找些乐趣。
她下午去老年活动室跟同年龄的姐妹打牌,有时候赢了心情很愉快,回家收收捡捡,嘴里都哼着歌。但更多的时候,打牌惹她生气,她记忆不好,打完牌,牌一和,就彻底忘记自己刚刚的出牌顺序,别人说她炸胡,她说“怎么可能”可是一深究起来,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出牌顺序了,有理也说不清了啊。
于是连打牌也抛弃了她。
她无聊,真无聊。她给自己买了一个智能手机,每天就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深陷其中。晚上睡觉之前总要看会儿视频才能入睡,早晨起来,最先做的也不是刷牙洗脸吃早餐,她首先打开手机,微信,刷刷刷的,一遍两遍,各种小视频都要仔细的看一遍,等这些都浏览完了,中午了!这才慢吞吞的洗漱,做饭。
日子一长,她连家门也不想出了,除了买日常的饭菜,她几乎足不出户,后来,她想了一个好办法,一次性买好多菜,一股脑全塞进冰箱里,她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目光消沉,仿若真成了一个老人。
丈夫变得越来越不爱回家,早中晚餐几乎都在工作单位解决,深夜工作到十二点左右才回家,早晨六七点又出门了,即使双休日在家,他们也是大眼瞪小眼,彼此无话。
寒暑假的时候,上大学的女儿会回来,她也不喜欢自己,经常以“换环境”为理由搬去外婆家舅妈家住,她有过敏性鼻炎,一回到南方家里喷嚏连天,但是在北方的学校里却不会,于是她总说“北方好,北方好”她有一次恶狠狠的训她“再好毕业也给我回家来!”女儿嬉皮笑脸,其实她自己的心早已动摇,女儿长大了就像会飞的鸟,飞到哪都不是她能干预的,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她毕业以后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或者是继续读研深造,她已经想好了,以后无论女儿去哪,她都陪着她,用银行卡里剩余的钱给她买一套房子,哪怕只是一个地下室,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安心的,女儿从小在她手心里长大,生活自理能力较差,她就负责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但她最怕的是“女儿不需要她。”
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真的是风华正茂啊,16岁参加工作进入一个兵工厂,几个年轻女孩组合在一起一下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大家住在集体宿舍,每天一起上下班、吃饭、洗澡堂子,她在同年龄的女孩当中相貌才华都算出众,身边也不乏很多异性同事的追求,她现在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但当时怎么就会选择他了呢?是因为他有一颗与众不同的金牙?据他后来说起,那是某一天送女孩回家途中出车祸给碰掉的。还是因为他有一头天生的自来卷发,长脸,酷似周润发?缘分这事真的很难讲清啊,她拒绝了很多条件比他好很多的男生,俩人迅速坠入爱河,当年他们一无所有,爱情信仰让他们彼此许诺,要给对方更好的生活,后来他考上了公务员,她也转了正,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五年之后立即买了房又买了车,还有了女儿。因为爱情,他们拥有了好多东西,也因为爱情他们走到了今天,迟暮的他们还剩下什么呢?二十年的婚姻,爱情早已转化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泪水融合汗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不担心丈夫会背叛他,他是所有人心目当中的“好丈夫”“好爸爸”,女儿去年考上了名牌大学,走到哪里都是她的骄傲,她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她又开始陷入长久的想象中,发丛中正悄悄向外滋生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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