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依然能回想起，越过那条隧道的光。
黑暗包围了我们，排成一条线的灯在洞顶极速离去。
这是难以描述的感觉，昏黄，迷离，幽暗，虚与实不分，明与暗无界。
“好长的隧道。真没想到能把山凿穿。”我对你说。当然我知道这个时代，上天入地，机器无所不能。
正因为无数的山被凿穿，道路穿通，地面相连不再阻断，才有我与他的相遇。
你笑了起来：“是我们这最长的山洞。停停造造有几年。”
“哎，神奇。”我叹道。
你察觉不对，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不是很高涨，不在状态。
你辞职后，说回老家歇息几天，我理解。当一周变成一个月后，我知道这定有问题。
及至昨天，我特意来到你的老家。你高兴地迎接我，今天便带我到山上玩玩。
我应该开心，但笑不出来。昨天抵达时，我是兴奋的，想着终于见到真实的你，而不是视频里的你。
我发现你眉眼间满是笑意，整个状态像最开始我曾遇见的你，意气奋发的少年。
不是因为见到我，而是在这一个月里的改变。
于是我感到，你可能更适合呆在这里，而不是在城市打拼，导致一身疲态。而我似乎不该来这里。
这时，车莫名颠簸了一下。
你解释道：“家里开了十多年。看来得买辆新的。”
“你们这里女方陪嫁不就是车吗？还用你自己买？”
“是这样的。不过自己有辆也挺好的。”
“你倒是钱多。那你是要在这里开了。”
若是在这里买车，难不成还要把车开到城市。你已经不想回城市了吧。我想着。
你想说什么，最终随着喉头往下，咽了回去。
你也意识到了吧。我们的心事沉重，再不能畅快交谈了。
二
我的思绪飘向从前。
毕业时我们共同的心愿是，在大城市打拼，在大城市安家。只是从来没有顺利过。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在于，成年人的生存总有不易。
换了几个住处，又换了几家公司，既要过得不狼狈，又要不停地攒钱，生活怎么轻松呢。
两个月前，你辞掉了才干一年的工作。你觉得有些累，对职业，对人生都有迷茫。这时，你家人也劝你回家。
于是你想回去看看。
我还有工作，自然不能陪你。看着你收拾东西，背对着我。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笑道：“要不，我辞职陪你吧，还没去过你那里。”
毕业后，一直呆在城市。每到节假日，我们都思乡亲切，各回自老家。期间曾想过，一起去见见彼此的父母，却不知为什么总因些意外没有实施。
“有一个稳当工作多不容易，外面还有一堆失业者呢，怎么说辞就辞。”
“听说你那个地方虽然是小城镇，但比较安逸。其实在小城镇未尝不好。”
“我不是只呆一周吗？回来后发现你在我老家打工，很奇怪耶。”
我放弃继续，转移到其他话题。
我只是想陪着你。如果你放弃大城市，想留在老家，我也可以留在那里。
说呆一周，是你的计划。以为你可能不回来，是我隐隐地担忧。
结果你的计划没有实施。我的担忧成真了。
你说，父亲病了，留下来照顾。又说母亲腿脚不好，睡时一阵阵疼，陪她去医院。后来没什么事了，还是没有告诉我返程时间。
我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相亲了？”
你支吾了很久，才回答有看过几个。
我并不是疑神疑鬼之人，终究有着相处多年的直觉。
你家里有房，一回去，就不是在出租房里醒来，攒钱买房的可怜打工人。在老家，只要有个妻子，生个小孩就是稳定的一生。
妻子。我深信你曾经想娶我。
我们相识在大学，一起学习，毕业，工作，我们当然遇到过不少困难。正因为不放弃，才明白我们的爱值得珍惜。
这样相互支撑的我们，最终也败在大城市无根漂泊的现实之下。
我想你已经放弃了吧。
三
车辆缓缓行驶，黑暗依旧在。我感觉灯的后遗速度慢了些。
我听到你的叹息，说：“相亲是我妈安排的。”
“那你看上谁了？”
“怎么会，就是随便聊一下，她们也没看上我。”
“那我可以看手机吗？”
“这……怎么突然要看手机？”
在一起五年，我们曾说过手机是私人空间，需要尊重。从来不会主动看手机，但我们曾交换用过手机。
“对了，你不是说小城镇挺好的，要不在这里找工作？”
应该挺好的，我想着。但是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又会如何，要继续租房打工，等你说娶我。
可能吗？
我们互换手机时，你的父母知道我的存在。他们比我想像中的好，很客气，有礼貌。却也比我想像中的冷漠，因为一直像不熟般客气。
这让我知道，不管我做得如何，我只是一个外地人。
我们双方的父母都不想自己的子女嫁娶外地。所以我们才有那样的梦想，在城市安家，不被传统绑架。
可这条路艰辛而遥遥无期时，不得不回头看那条父母安排的路。它的一切都是明了的，一天等于一生。平淡生活，不需要理想，过得去就行。
有些事，有些等待注定无疾而终。
前方的白色一点点扩大，就要到尽头了。穿过这条幽暗的隧道，外面的世界突然亮到刺眼。
我一时睁不开眼睛，不过懂了，我应该说再见，而不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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