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去阿克塞已经十五年了。当时,省上下派来六个人,和酒泉地区派出的四个人,组成省帮扶组,赴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开展帮扶工作。我作为十个人中唯一的老师,被安排到阿克塞县中学工作。
当时我是个刚参加工作的毛头小子,但他们隆重地接待了我。先是县教育局局长包尔剑约我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包局长哈萨克人,圆脸小个子,满脸堆笑,极真诚和霭,和好多少数民族朋友一样,见了面你就会放下所有的戒备和不安,只想和他交朋友。
这里我想说一点我的偏见。我接触的少数民族朋友并不是很多,我发现他们大多志虑单纯,待人友善,生性豪爽。和他们待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和顾虑什么,感觉特别放松,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包尔剑给我谈了他对县中学发展的设想,包括一些具体措施,比如和名校交换老师等等,完了还领我去县小学听课。
县中学以一顿晚宴的形式接待了我,并在第二天就给我安排了宿舍。
这是一间老旧的宿舍。我去的时候,就见两个圆乎乎的哈萨克大妈和和气气地边说话边给我做卫生。玻璃擦得很亮,地拖得很干净,被褥枕头脸盆毛巾全被都换成新的。我有点不知所措,忙给她们说谢谢,说这本来是应该由我去做的。
她们走后不久,薛校长来了,他边坐在床边和我寒暄,边环顾四周。看着看着,他忽然像想起了一件事,然后很快就走了。下午,他和两个小伙子给我抬来一台彩电来安装,并说要半年时间呢,没电视待不住,学校的电视都很老旧,所以给我买了一台新的。
至此,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想着再艰苦的环境,再累的工作,只要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有一张真诚笑脸,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时和四个单身老师一起在学校食堂吃小灶,给我们几个做饭的,是一位哈萨克大姐。她每天中午给我们炒一荤三素四个菜。荤菜倒容易置办,因为当时阿克塞不种菜,素菜就很不方便,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所以价格很贵。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吃了半年的免费的小灶。
哈萨克大姐做的拉条子很有特色。我们五个人的面,她居然只拌了指头粗的一根,抹上油,一圈一圈盘在搪瓷脸盆子里。下面时取出面头,抻细了扔进开水锅里,然后就抡开膀子甩,那根被抻细的白面,就像弹簧一样旋转着窜进锅里。
阿克塞的面积和台湾差不多大小,但全县当时只有七千多人,而且有一大半在山上放牧,城里就没多少人,到处显得空旷而寂寥,所以总感觉那时候时间过得很慢。周末打发时间的办法,是到同事家里蹭饭,到城郊帮工人种树,或者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发呆,还曾经到哈萨克牧民家里做客,盘腿坐在花花绿绿的羊毛地毯上,吃他们酥油茶奶豆腐和奶疙瘩。
最惯常去的地方是城外的沙漠。阿克塞的沙子极细极干净,在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沙堆上,随便一脚蹬出个窝窝,把人坐进去,看蓝莹莹的天,或者脸上蒙上一张报纸,胡思乱想,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我有一点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只要一个人没事坐着,头脑里就会一幕幕出现各种镜头,有幻想的,有现实的。有时候心里很平静,有时候想着想着,忽然变得比较激动。等到屁股底下的沙子变凉时,我才回过神来,该回去了。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真的特别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不要以为阿克塞只有漫漫黄沙,它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之一。在阿克塞,最让人神往的就是海子草原和苏干湖。和绝大多数地方的草原不一样,海子草原的大多数地方青草齐腰深,有些地方人钻进去就看不见了。来到这里你才会明白,“风吹草低见牛羊”到底是怎么一种情景。苏干湖在海子草原的西北端,阿尔金山南麓山脚下。它最让人震撼的不是整个湖面有一百多平方公里,不是水天一色,湖水蓝得让人心里发颤,而是在炎热的夏季,在城里人开启烧烤模式,过起汗流浃背的生活时,这里凉风习习,甚至还有点冷。
先后去过两次海子草原,但我还是没有实现骑一匹白马从草原上飞驰而过的梦想。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尽管经常想起阿克塞,想起给我做过卫生的哈萨克大妈,想起给我做过饭的哈萨克大姐,想起一起吃过饭的四个小伙子,想起忠厚诚恳的薛校长,想起清俊儒雅的肖校长,想起上课激情四射的裴老师,想起满脸堆笑的包局长,想起温婉可亲的冯老师,但我还是再没有去过阿克塞。
阿克塞半年,我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后来才知道冯老师已经做了县中的校长,我就托她给我写了一张证明,盖上了县中和教育局的章子。我要这个证明并不是要评先进或晋升职称用,因为十多年过去了,这段经历早已过期,用不上了,我只想证明我曾经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工作了半年,它至今让我魂牵梦绕。
而这张证明,我就一直锁在柜子里,当宝贝一样保存着。
想起阿克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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