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阿姨在学校门口开了个饮食店，主营豆浆油条。
店不大，也就能放两三个方块桌大的样子，早上六点开门，十点收摊。
每天几乎一开门附近的食客就蜂拥而至了，图的也不是别的，就图赵阿姨的油条口感好，用料健康。
赵阿姨的油条之所以好吃，讲究天时人和。
2
天时指的是制作面胚的时间，赵阿姨每天睡前会把明天的面和好，放进冰箱，第二天拿出来时正好能将高筋面粉完全饧好，让面胚内部的结构更均匀，每一口咬下去油条都刚好能包裹住你的牙齿，赵阿姨的油条个头不大，甚至比一般的油条还小一些，但是每一位食客都说吃赵阿姨的油条有满足感，原因就来自于此。
而面胚的口感的另一部分——筋道，就是来自于赵阿姨的人和。赵阿姨和面和方法别人不一样，赵阿姨是小段醒面，几斤重的面团分成上百段，然后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按压面团，这样大大的增加了和面的工作量，原本半个小时的工作量一下变成了一整晚的艰辛，而长时间这样劳作，竟让赵阿姨不足80斤的小身板练出一身力气。
食作者整夜的艰辛，只为了期待食客片刻的唇齿欢愉。
3
美食在民间，而最有味的民间清欢蛰居在最市井的街巷里。
清早，点上赵阿姨两根油条配上一杯豆浆，一口有油条入口，让口腔享受油条本身的包裹和弹性，咀嚼带来的幸福感直达心底，一扫昨日沉积在心底的阴霾，美食的意义，本来也不仅仅是填饱肚子。
对于附近的食客，早起的动力，几乎就来自于赵阿姨的油条了，食日良多，小店渐渐的也不仅仅是饮食的场所，成为了每天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和老食客聊聊天，赵阿姨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是并不乏乐趣，但不知何日起，赵阿姨开始做起了宵夜。
4
从烧烤到烙锅到烤鱼，赵阿姨不可谓没下足功夫，可终究差了些什么，最后没有办法，赵阿姨只有回到自己的主战场来，在自己小小的店铺里，搭起了深夜面堂。
回到面食，赵阿姨瞬间如鱼得水，而附近的食客们也有了更多品尝赵阿姨出神入化的面食手艺，对于美食，食客们从不吝惜自己的钱包和肚子。
当然，那是食客们对于美食的样子，因为最近面馆越开越晚，开始让赵阿姨油条的味道产生了一丝变化。
有的人开始去寻觅别的食物，比如粉面，比如烙饼，赵阿姨的深夜面馆，挽救了附近不少早餐店的生意。
5
我不解，一日醉酒后腹中饥饿，顺着路走到了阿姨的面馆，彼时已是凌晨3点，南方城市里不至于东方既白，但也夜深人静，路者希希寥寥，街边长路漆黑，唯有赵阿姨的面馆；亮着一只小小的白炽灯，炉边的阿姨靠在墙上，左手拿着手机划拉着。
腹中饥饿，我便开门见山，阿姨，给我来一碗肉沫面，加个卤鸡蛋。
阿姨应了一声，把手机放回围裙里的荷包，然后转身洗手为我煮面。
火力不是很旺，阿姨一边煮面一边和我聊着天，
小马儿，你今天是不是又和你那帮朋友去瞎喝了，酒气这么重， 赶紧去冰箱里拿杯豆浆喝喝。
我抬头答是，胃里正好不舒服，来杯豆浆压压正好是最好的选择。
走近冰箱，保鲜门上贴着一个两岁大孩子的照片，我拿出豆浆，
赵阿姨，这是你孙子么？
阿姨把面条放在桌上，嘴上咧开了笑，是呀，你看好看不。
那必须呀，眼睛像我们赵阿姨，以后肯定是个小美女。难得看赵阿姨这么开心，我就顺着说了两句。
你小子，就是这张嘴会讲话。赵阿姨虽然骂着我，但是还是掩盖不足嘴边的笑意。
怎么没看过她爸爸妈妈，不在我们这里工作么？赵阿姨开店近十年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孩子，出于好奇，我问了问。
她爸爸在上海工作，很少回家，再说你小子每天回家都这么晚，除了路灯还看得见什么？
那我还不是每天准时来吃你的早餐，除非喝得走不动了。
阿姨突然语气一转，你少喝点，你们年轻人现在压力大要放松阿姨理解，但是也要注意身体，你这么成个什么样子。
我赶紧低头把剩下的面几口吃掉，抬着碗慢慢的喝着汤。阿姨突然问我，
小马儿，你说这上海的学费怎么这么贵呀。
大城市嘛，教育质量好肯定收得贵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贵，只能应付几句。
一年要二十多万呢，还不算择校费，这也太贵了。
我吓了一跳，这么贵，比我读大学都贵多了，我放下碗，突然理解了小面馆对于阿姨的意义。
阿姨，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阿姨年纪大了睡不着觉，你不用担心阿姨，少喝点酒好好吃早餐就行。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掏出手机扫码结账，说了声嗯。
你们现在年轻人压力是真的大，不过嘛不要想太多，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脑袋装不下东西了就来阿姨这里，用肚子装，吃上一碗面睡个好觉，第二天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不知为何突然酒醒了，我提议帮阿姨收摊一起回小区，阿姨摆了摆手，说没时间睡了，马上大家就要起来吃早餐了，明天做完早餐再睡。
我给阿姨说了声身体要紧，带着饱足的幸福感回家睡了个好觉。
6
阿姨的味道没有原来那么好了，但是并不影响生意，附近大部分食客已经习以为常，不来这里吃根油条整天上班都空落落的，对于老食客而言，味道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和阿姨唠唠嗑，顺便把早餐吃了，心底才踏实。
大概是三个月以后，我第一次看到阿姨的儿子，三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寸头干净利落，正帮着母亲收拾着锅碗瓢盆，大概是儿子来了很开心，阿姨主动和我打起了招呼。
小马儿今天下班这么早呀，是不是又要去喝酒了。
我哪能天天喝呀阿姨，这是你家公子么？我虽然猜得出来，但还是问了。
是呀，我儿子怕我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不方便，接我去上海过冬天？阿姨脸上笑开了花，像极了得到小红花的小朋友。
阿姨你福气好，有这么个孝顺的儿子。看阿姨开心，我心里也开心。
阿姨的儿子看母亲和我很熟，也对我笑了笑。
我先回家了，阿姨你去上海要玩开心哦。
好勒。阿姨拍了拍我肩膀，嗓门比早上吆喝的时候还要大。
7
一个月没吃上阿姨的早饭，我有些不习惯，周围的食客想必也是一样。不是说别的早点不好吃，但是和阿姨家的豆浆油条比起来，就是少了些什么。
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我喝得摇摇晃晃的回家，顺着脚步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阿姨的面馆，我抬头看，面馆的灯竟然亮着。
8
阿姨斜靠着墙壁坐在炉旁划拉着手机，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阿姨抬头看到了我。
阿姨帮你煮碗面吧，小马儿。
好呀，好久没吃阿姨的面了，你看我都瘦了。阿姨不太开心，我想让他开心点。
呵呵，你这张嘴呀。阿姨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然后眉头像是恢复形变一样，又开始皱着。
我低头吃面，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赶紧吃面回家结束有些沉默的气氛。
今天怎么不加蛋了，阿姨一边说一边把鸡蛋放进我的碗里。我又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姨的面一如既往的好吃，三下五除二吃完，刚准备起身，阿姨的话又让我坐了下来。
小马儿，今天你陪你阿姨喝点酒好不好。
我赶紧跑去附近的便利店提了6瓶啤酒。
9
两瓶酒下肚，阿姨开口问我。
小马儿，你觉得阿姨丢人么？
不丢人啊，我们周围这一大圈人可都指着您的早餐过日子呢？您都丢人，那我岂不是更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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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笑了一下，给我说了他的苦恼。
阿姨中年丧夫，当年就是陪儿子来省城念书来到了这个城市，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阿姨在儿子学校附近租房开了这么一家早餐店，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厚道，逐渐开始在附近的商铺中间站稳了脚跟，生活开始逐渐好转。
儿子也没辜负阿姨的期望，以全年级前十的成绩考进了武汉大学，然后因为成绩优异又被学校保送到上财读研，儿子读研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上海本地的女孩，两个人都觉得合适，到儿子毕业的时候就把婚事定了下来，阿姨这些年开店省吃俭用攒了不少钱，再加上老家的老房子拆迁，又给亲戚借了些钱，总算在上海给儿子付了首付，解决了儿子的人生大事，阿姨也轻松了很多，儿子一直想接母亲去上海，但是阿姨在这边习惯了，又怕给儿子添负担，就也一直没去，自己一个人，不愁吃喝，也算过得安逸。
前几个月开面馆就是因为儿子还贷压力大，孙女上学的钱没着落，阿姨想帮帮儿子，硬是咬着60多的身体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赚钱，虽然不能挣这么多，但是在阿姨这里，能补贴一点是一点，她不希望儿子这么累。
儿子接阿姨去上海本来是好事，但儿子工作忙，很少有时间在家，阿姨乡下人出生，又常年和面，那双手早就被盐碱侵蚀得不成样子了，媳妇嫌她脏，不让阿姨给孙女做饭，这也就算了，阿姨每日没事做，只能在小区和邻居聊聊天，媳妇觉得阿姨嗓门大，也不喜欢让阿姨出门，虽然没直说，但是阿姨能感觉出来。
但是真正让阿姨难过的，还是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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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除了看电视只能玩玩手机，阿姨闲得没办法，突发奇想的去幼儿园接孙女放学，正准备抱着孙女回家。
但小孩子突如其来的拒绝让阿姨无所适从。
奶奶，妈妈不让我给你抱，说你脏，抱了囡囡会生病。
孩子的话简单而伤人，儿子回家看到老妈不高兴，了解了情况，和媳妇儿吵了一架。
你怎么教囡囡这么对老妈？
我也是为囡囡好，你妈老是去接囡囡，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闺女读的什么学校，以后同学问囡囡你奶奶做什么的，囡囡难道告诉同学奶奶是开早餐摊的么？你不替你想想，也不替囡囡想想么？
争吵持续到了半夜，老人一宿没睡着，忍了一天，买了机票，和儿子匆匆告别，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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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儿，你说阿姨丢不丢人？阿姨似乎不太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不丢人，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一点都不丢人。我想了想，回了阿姨。
干了，我讲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将易拉罐狠狠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早餐店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附近的食客们又恢复了生机。
阿姨的面馆总会在学校开学前几个月开业，我反正是一个人，每天下班正好去阿姨那里吃晚饭顺便唠唠嗑，听听阿姨说说她的孙女，看她欣喜若狂又怅然若思的样子，我也只能微微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可惜的是，再也没见过阿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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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家里吃完年夜饭，我们几个相熟的食客相约去阿姨那里喝喝酒聊天吃吃面，其实主要还是想陪陪阿姨。
小面馆的灯依旧亮着，但能因为年夜用电量太大，灯光有些暗淡。
你们几个来了？怎么还带着酒来，阿姨不是告诉你们几个少喝酒么？
阿姨，过年喝几杯没关系的，大家想吃的你煮面了，所以来这里聚聚，喝喝酒，你不介意吧？
阿姨怎么会介意，巴不得你们几个来，小马儿你最近胖了，阿姨给你少煮点。
好勒，听阿姨安排。
一时间觥筹交错，孤零零的小面馆竟然也平添了几分温馨。
看得出来，阿姨脸上也多了几分开心，但无论嘴角弯得多大，挂在眼角的失落始终掩盖不掉。
转眼间，已到了回家放炮的时点，大家有默契的不说告辞，互相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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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烟花的声响炸开了深夜的寂静。
阿姨拿着手机快步从厨房走过来，来来来，你们快来看，这是我孙女，漂不漂亮。
阿姨的孙女，自然是好看的，阿姨听到我们的夸奖，眼弓一弯，瞬间挤掉了眼角的落寞。
阿姨手机没电了，你们谁带了数据线。
我慌忙拿出包里的线，递给了阿姨。阿姨你先用，明天我来拿。
阿姨开心的点点头挥了挥手，快放炮了，你们快回家吧。
我们正好省去了告辞的尴尬，就一收拾并回家了。
Biu~~~~碰！
我抬头看了看天，我们这里还没开始放炮，是阿姨在拿手机听亲人的声音。
Biu~~~~碰！
…
…
Biu~~~~碰！
声音随着距离慢慢的减弱，直到听不见。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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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的早餐仍在继续，每日仍然食客满座，
阿姨闲暇的时候会拿孙女的视频出来看看，种类繁多，看来孙女生活很丰富。
除了过节的时候，阿姨的小摊里总是响起放炮的声音。
Biu~~~~碰！
阿姨坐在路旁，守着巴掌大的手机屏幕，就这样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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