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这本书,被人们称作“经典中的经典”。我国历代的读书人,都很重视读《论语》。我从事编辑工作大半生,也可以算是一个读书人。虽然我也曾受到时风左右,参与过批孔的活动,但也正是由于当年的那一场批林批孔运动,使得我与《论语》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约是1974年前后,一场全国性的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当时,我正在淮北市相山公社做水利员,仍是农民身份,不过在公社机关有一间办公室,经常能够接触到一些书籍。公社里开展批林批孔,属于政工活动,我属于生产组人员,但政工组也发给了我一册白皮的《论语》,其中有些现代汉语注释甚至汉语拼音。闲暇时光,我便试着读起《论语》来。我虽然也曾经读过高中,但首次接触全本的《论语》,仍有多数地方是无法读懂。父亲念过私塾,读过全本的《论语》,我便在父亲下班后问一问父亲。父亲当时很清醒,对我说:满街都在批孔子,你就不要去“克己复礼”了,留意一下孔子关于“成人”的说法吧!父亲还要去我请教一下外公。外公是孔门弟子仲由的后人,曾经做过多年的私塾先生,当时正在被管制劳动。他告诉我,广播里天天批判孔子,你真的想念书,就去念念《庄子》吧!不过我说:“您的那本《庄子》早就给烧了,手头就是一本《论语》。”外公并不要我去学耿直鲁莽的子路,却要我留意那位重视礼乐教化和处世分寸的子游,认为子游身上也有孔子那样的贤德。当时,书店里不能买到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图书馆里更不能借到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我便囫囵吞枣,把整本《论语》给过了一遍,也没有对孔子产生多少恶感,并且大体知道了孔子所谓“成人”的意思和孔门弟子言游的可爱。这次读《论语》,大约有年把时间,也许并没有弄懂其中的五分之一的内容,但也大体算是入门。
上个世纪80年代,我随着出版社的几位长者一同去曲阜朝圣,带回了一册小开本《论语》,内文字体很大,也很好携带。金隆德老师到我家来闲聊,看到了这册装帧特殊的《论语》,便对我说,没事你就多念几遍,能够看出圣人也很孤独,当时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他。这样一来,我又念起了《论语》。记得有一天,我去乐寿明老师的病房探视他,说到了我对何晏的了解和研究。乐老师告诉我,何晏的《论语》注释值得重视。他还说,感觉自己学不了孔子,就且学学他的弟子。不要像颜回那样,把自己弄得很苦,贫病交加;你就学学曾点,让生活快乐起来。他还以李秀林教授英年早逝为例,告诫我注意身体,一定要防止早衰。我这次阅读《论语》,一直持续到90年代初,的确算是大体了解了孔子的孤独和曾点的快乐,也体会到了孔子思想的博大精深。
从2007年开始,我应约去安徽师范大学,为那里的学生讲一点宋明理学和道家思想。记得有一次,我去江城的赭山上课,在和臧宏教授的接触过程中,他对我说,孔门弟子中,颜回精神上有很强的信仰意识,值得加以留意。而郭淑新教授则在一次课余闲聊时告诉我,子贡对于孔门儒学的发展很重要,发挥的作用也很大。几次与两位老师在赭山脚下的闲话,引发我再次重读《论语》。这次读《论语》,大约经历了一年多时间,先后使用了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和钱穆老先生的《论语新解》,感觉受益非浅。特别是赭山问学的过程中,使得我看到了孔门弟子中重视精神信仰的颜回和付诸实际行动的子贡两者的不可或缺;精神信仰和立志笃行,构成孔门儒学的两个基本面。
2016年退休以后,我去加拿大探望女儿一家,临走时,行囊里只是带去一本书,就是《四书章句集注》。几个月的时间,我把这本书通了一遍,但我阅读的重点还是《论语》及其注释。我觉得,虽然朱熹的那些注释很是简略,但的确发人深省,值得继续体会和玩味。归来后,我的主要精力是侍奉和陪伴风烛残年的老母亲。有了点时间,也就是读点《论语》。除了杨伯峻、钱穆、李泽厚之外,又增加了几位后起之秀的参考书,其中包括余亚斐博士的《论语解意》。去年夏季,有位记者到家里来采访我,问我有哪些书值得反复阅读。我告诉那位记者朋友,自己的切身体会就是,《论语》值得反复阅读,每次阅读体会都不一样,进而感觉自己的生活也会随之起变化。退休后的这次读《论语》,不仅让我注意到了志学、复礼、归仁、中庸、天命、为政、笃行、成人等这些久已受到重视的根本性问题,对孔门弟子的不同性格和孔子思想的哲学意味,也有了更深的体会。也许,在所有的图书中,除了《新华字典》之外,阅读次数最多,对我影响最大的,就要算得上《论语》了。
记得钱穆老先生曾经说过,他这一生至少读过53遍《论语》。与老先生相比,我实在差得太远了。有生之年,我还是应该多读几遍《论语》。这本书不在生活之外,也不在生活之上,它就在生活之中,多读几遍,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自己的生活,进而过好现实的生活。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我相信,国人对于《论语》的阅读还将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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