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五角钱,这是一张紫红色的正面是苗族、壮族女孩的头像,反面是国徽图案的纸币。是我第一次用劳动换来的零花钱。自从妈妈上周日宣布,只要我每天晚饭后帮她洗碗,坚持五天,她就给我五角钱。
在那个年代,五角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水果糖两分钱一块儿,奶油冰棍五分钱一根,橘子汽水两毛钱一瓶,田字本一毛钱一个,橡皮五分钱一块儿......
为了得到五角钱,我每天晚饭都吃不到心上,就等着家人吃完,急忙把碗落在一起端到厨房的水池里。说是厨房,其实就是用旧木头和草席搭的棚子,四处漏风。水池在棚子的西北角,那是爸爸从工地捡回来的掉了一个角的淘汰品,白色的釉子面沾满了黄色污渍,怎么都洗不下去。
我哗啦哗啦放着水冲洗碗筷,妈妈在隔壁大声吼我:“开小点水,太浪费了。”
我刚把碗筷一只只放进橱柜的大花盆里,妈妈的喊声又来了:“把地扫干净啊!”唉,这五角钱可真不好挣啊。
好不容易坚持到周五,我把笤帚放好,垃圾倒掉,就开始撵着妈妈屁股后面要钱,她去哪我追哪。
“这孩子,咋像个要债的?猴急猴急的。”妈妈无奈,只得撩起围裙擦干了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灰绿色的布钱包抽出一张五角钱纸票递给我。我飞快地抓在手里,生怕它飞了似的,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妈妈的视线。
那一晚,我是攥着这张纸币睡觉的。我想了好多藏钱的地,可藏哪我都不放心。我害怕它被小姑偷去,也害怕被老鼠拉走,更害怕被弟弟翻出。思来想去,只有攥在手心里才最安全。
早晨醒来,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手心的钱还在不在。我把握着拳头的两只手举到眼前,一个一个张开,钱却不见了踪影。我慌了神,一个骨碌爬起来双手在被子里乱摸。我像头小猪似的从上拱到下,把被子拉起来翻个面,还是没找到。我开始哭,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
“我的钱呢?谁拿走了?”
爸爸闻讯赶来,把手伸进我的枕头底下,“在这呢,早晨我看见掉地上了,给你藏起来了。”
我破涕为笑,一把抢过来,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欣赏着皱皱巴巴的票面图案。
“我今天放学就把它花掉。”我自言自语,也算是在告诉爸爸。
爸爸笑着用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这个丫头呀。”
那时候周六上半天课,下了课我就直奔村里的小卖店。一拐进那条胡同,就闻到一股酸甜苦辣混合的味道,那是小卖店里酱油醋、烟酒、糖果、糕点、各种调料,以及肥皂、洗衣服、洗发露混合在一起发出的一种特有的味道。
跨进那个敞开的两扇蓝色木门,面前是一个长长的玻璃柜台。透过玻璃,能看到下面的隔板上放着针头线脑和一盒盒的各色糖果。柜台里面立着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杂七杂八的商品。柜台旁边是两只又矮又粗的缸,缸的盖子掀起一半,缸沿上挂着一只带钩的圆柱形小桶。
那一桶据说是半斤,如果打一斤酱油或者一斤醋,就需要舀两次。卖货的老张拐,正拿着一个漏斗插在客人自己带来的瓶子里,把一提醋倒进漏斗。我盯着黑褐色的散发着酸味的醋顺着漏斗流进瓶子里,嘴巴里就像刚吃了一只没熟的杏。
醋缸旁边放着一摞白色塑料镂空箱子,每只箱子里都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四瓶汽水。黄色的液体红色的盖子,很是好看。还有一些箱子里装着空瓶子。那时候的汽水瓶是可以退的,一个空瓶五分钱,四个空瓶可以换一瓶汽水。
我悄悄吞咽着口水,眼睛不停地在这间小屋里搜寻,脑子飞快地想着,买点什么呢?
买醋的吴婶终于走了,我用手指着柜台下面的橘黄色水果糖,“给我拿五块橘子糖。”
“一毛。”老张拐把糖抓出放在柜台上。
五块糖一毛,还剩四毛,再买两瓶汽水,钱就花完了,我忽然有点舍不得。能不能买点别的?我的眼睛开始搜寻其他商品,一眼瞥见墙根有一箱红红绿绿的透明塑料瓶。
“大大,那是什么?”
“冰壶。”他转身拿起来一只红色的瓶子放在我手里,凉凉的硬硬的,我顿时被吸引了。
“这个多少钱?”
“一毛钱一个。”
一毛钱,比汽水便宜一半,就买它了。我打定主意,让老张拐给我拿了红、橘黄、浅黄、绿,四种颜色各一瓶,把那张皱巴巴的五角钱递到他手里,把水果糖装进衣兜,捧着那四个冰壶开心地往家走。
一进家门,弟弟就迎了上来,“哇!这么多冰壶。”他围着我转着圈,眼睛紧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你给我唱歌,我就分给你一个。”
“好,”他听话地站在我面前,亮起嗓子唱了一首黑猫警长,我只得给他一个冰壶。
他拿着冰壶喜滋滋地跑了,没过两分钟,又来了,趴在我的椅子背上。
“姐,我再给你唱个歌,你是不是还能给我一个?”
“不行,这次你要给我表演武松打虎。”我灵机一动,不能让他轻易得逞。他为了得到我的冰壶,乖乖地在地上又扭又转,抬胳膊踢腿,一副与老虎决斗的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我又被他骗去一个冰壶。我给他的是一个红色的和绿色的,我自己只剩下两个黄色了。我忽然想到我得赶快喝掉,不然一会他准还会来要。
橘黄色的是橘子味的,酸甜可口,淡黄色的是香蕉味的,香甜诱人。刚买来的时候是冻成冰棒的,硬邦邦的,现在已经全部化掉了,软软绵绵,清清凉凉的,我很快就喝了个精光。果然,弟弟喝完他的那两个冰壶,又跑过来问我,幸好我早已喝光了。他说红色的是山楂味的,绿色的是猕猴桃味的,我后悔不已,想想就比橘子味、香蕉味的好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一个人偷偷在外面喝完再回家呢。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突然发现我俩的舌头都变了紫黑色,免不了把我数落一顿。原来那些冰壶,都是用色素香精勾兑的饮料,对小孩子的身体没有一点好处。
虽然挨了骂,但那五角钱带给我的快乐却远远超过它的价值,我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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