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中的老母亲打电话告诉我,父亲的膝盖不好,走路的时候总一阵阵刺疼,去医院一查,是骨质增生。
骨质增生,是人体骨骼自然衰老的现象,65岁以上的老年人中约80%出现骨质增生。我的父亲,竟然老了?我实在难以相信。因为他总是那么坚不可摧!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踏实、勤奋。他个头不高,却拥有其他庄稼人难以匹敌的体力。他白天跟在别人在工地出力赚钱,傍晚到家后还能一声不吭地挑上上百斤的水桶,稳稳当当地去菜园浇水。靠着辛勤从地里刨食,父亲养活了我们一家,在我的眼里,他就是超人,是伟大的英雄。
1996年,父亲51岁,大哥24岁,二哥22岁,而我,他的小女儿,才4岁。父亲算年轻。那年,大哥相亲看中了个姑娘,光彩礼就得要 5000块。接着,二哥也谈了个女朋友,女方虽然没要彩礼,父母还是给二哥添置家具。因为觉得对不住女方,父母还咬牙给女方买上了一个黄灿灿的戒指。前前后后,两个儿子成家,父母没法子,借下了高利贷,整整1万块!
那时候,5分钱能买两颗糖,1毛钱能买两根辣条,可我不敢轻易问家里要钱买,因为那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开销,太浪费!
后来,每年年关来临,家里总会来个穿着体面的老头,他永远都是阴沉个脸,看上去脾气不大好。每次来,都直接往堂前一坐,什么话也不说,好不礼貌!母亲却对他极为恭敬,倒茶、递烟,陪着好话。父亲不说话,只是立在旁边,眉头紧锁。他为来人点上一支烟,自己也将烟点着,用力吸上两口,转身迈进房内,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里那个旧木箱子,伸手从里面翻出个布包来,一层又一层地掀开。等里面露出花花绿绿的纸钱来,父亲沾了点口水,用他那粗糙的手指,颤颤地数着张数,接着小心地递给那个人。那人收了钱,走了!
那个一年出现一次,每次都阴着脸的老头,在我见了十次后,终于再也没出现在我家里了!父亲也总算在过年时舒展了眉头。
2007年,父亲62岁,我15岁。那年,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我曾开玩笑对母亲说:“爹身体条件这么好,现在退休太可惜了,我会一直努力学习,不让我爹下岗的。”
虽然是句玩笑话,父亲的年龄上去了,体力上毕竟不如壮年时期。以前肯用他的工程队,因为他年龄大了不愿再用。父亲丢了生计,家里一下子陷入了窘境。我不再有开玩笑的心思,终日悬着心,害怕交不上学费(2000块)和学杂费。父亲只让我安心读书,别的不需多想。半个月后,他找到了事情,帮着一个包工头铲沙子,一天收入20块。我们一家的生活又步入正轨。
工资隔一段时间一结,父亲就把做工的日期和收入都记在一个本儿上。一本中厚的笔记本,被这些数字撑得满满当当。
2010年,父亲65岁,我18岁。这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铲沙的工作没了,他就养起了莲藕。暑假,父亲每一天上午都弯在又湿又热的田里挖莲藕。他的皮肤总晒得通红,手指头因染上了莲藕的汁水,总是黑的,穿在身上的短袖就从没见干过。下午呢,他又有带上我和母亲,坐在河边,洗藕。
莲藕是需要很早起来送去集市的。那时家里没有闹钟,只有一个挂钟。父亲从没睡过头,总醒得很早。每日凌晨两点,他只身一人,在苍茫的夜色中,把浸在河里的两百多斤莲藕捞起,挑回家,装上三轮车。再把睡梦中的母亲唤起,二人天不亮就往农贸集市赶。
因为睡不够,母亲时常朝父亲生气,怪他睡得不踏实。墙壁上挂的钟,父亲夜里总要爬起来看上好几回。每每挨母亲的骂,父亲总是低头受着,从不还一句嘴。
我大学四年,父亲放过莲藕、给人犁过地、打过散工、骑过载客的棚棚车。个中滋味,不尽言说。
父亲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把他小女儿的大学给供出来了。
2014年,我大学毕业,在一家学校做起了老师,父亲已经69岁,终于可以“退休”,可他却偏偏闲不下来。别的老人们能听听戏、喝喝茶、聊聊天,他倒好,终日扛根锄头,一个人钻进地里,一钻就是一整天,仿佛只有土地才是他的伴儿。
父亲种了好多菜,这些菜,除了供家里人吃,也拉去菜场卖。卖菜的日子,他总会四点钟就爬起来,骑个三轮车,擦黑赶去菜场占摊位。有时碰上下大雨,父亲还会被淋成落汤鸡。可第二天,他又照旧四点钟起床去集市。他说,再不卖,菜就老了。
我和家人也常劝说父亲别卖菜,好好享享清闲,他总不听,有时甚至呵斥我们:“哼!那就好了,等着你们养?那不成残废?”我只得不作声。这倔强的老头!看着他这个折腾劲,我总不会把父亲和“老”联系起来,仿佛时光是绕着他跑的。
而今,父亲76岁。时间的威力终究是摧残着他。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门牙掉了一颗,背部有些佝偻。因为膝盖疼痛,他走路有些迟缓。年轻时最不怕冷的他,冬天得裹上好几件厚棉服。他还在卖菜,只是不能那么勤,因为出去吹点风,回来就得感冒咳嗽,不划算。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我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还儿女的债。即使到今天,他仍然在和岁月作斗争,努力证明着自己还是那个能为儿女奋战的斗士。然而岁月却无情剥夺了他强壮的体魄,剥夺了他奋斗一生的资本。我的父亲,正在无可挽回地老去……
愿岁月有情,愿天下父母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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