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识跳过了隋朝,原因是隋朝文坛乏善可陈,仍延续着齐梁时代的浮艳文风,稍可一观的是当时身为柱国大臣的杨素等人的边塞诗,总算有点清新刚健的气骨。如他的《出塞·其二》(节选):
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
树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交河明月夜,阴山苦雾辰。
雁飞南入汉,水流西咽秦。
风霜久行役,河朔备艰辛。
薄暮边声起,空飞胡骑尘。
这是他领兵出塞与突厥作战时的生活体验,塞外荒寒萧瑟之境直扑眼底。当时另一位,据说是隋朝艺术成就最高的薛道衡在与杨素的唱和互动中吟诵的那几句“绝漠三秋暮,穷阴万里生。寒夜哀笳曲,霜天断雁声”,也颇有边塞的悲壮气氛。
不过,我印象更为深刻的是薛道衡《豫章行》尾联两句“不畏将军成久别,只恐封侯心更移”,思妇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揭示抒写得合情入理。他的另外一首小诗《人日思归》虽含蓄委婉,但表现了自己度日如年急切思归的深沉感情: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人日:古代相传农历正月初一为鸡日,初二为狗日,初三为猪日,初四为羊日,初五为牛日,初六为马日,初七为人日。
可惜,这样一位才名颇盛的文人大臣,因好论政事,忤逆炀帝而不幸被害。
初唐时代的文人大多是齐梁遗老,即使李世民也对齐梁文风非常偏爱,他自己就带头写一些浮艳淫糜的宫廷诗,并命令魏征、房玄龄、虞世南等大臣编撰专供采集典故辞藻的《北堂书钞》《艺文类聚》等书籍。
虞世南是这个时期遗老诗人的代表之一,这位来自浙江余姚的老先生是唐太宗时有名的直臣,诗人和书法家。其书法外柔内刚,多有书圣王羲之风范,与欧阳询、褚遂良等合称为初唐四大家,代表作品有楷书《孔子庙堂碑》等。
他一度反对太宗那种绮糜香艳的文风,但自己的诗作却也尽是奉诏、应和之作,少有亮点,除了那首《咏蝉》。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垂緌( ruí ):古人结在颌下的帽缨下垂部分,蝉的触须与其类似。
蝉垂下帽缨一般的触须吸饮着清澈甘甜的露水,声音从挺拔疏朗的梧桐树中传出。蝉声远传是因为高居树上,并非依靠秋风吹拂而致。
蝉是一种常见的昆虫,性情高洁,吸风饮露,具有隐士之风。后人以为唐诗多咏物比兴之作,比如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两句“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义山之《蝉》中两句“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惟有虞世南的这篇诗作是清华人语。
其实,为人处世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自身高洁谨重,才能卓著,无须仰人鼻息或依仗帮助,自能建功立业声名远播。怪不得李世民称赏其曰:德行,忠直,博学,辞藻,书翰五绝。
这个纷乱的世界,自古至今,惟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人。但秋风凄紧下,又有多少这般磊落高洁的“知了”呢?
说实话,当时,倒是那位常常犯颜直谏的“镜子”魏征,坚决反对那种空虚无物的文风,显出与众不同的劲朗和豪气。我们看他前期的一首《述怀诗》: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
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
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
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请缨系南越:西汉终军出使南越,他向汉武帝作豪语道:“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凭轼下东藩:西汉初郦食其曾向汉高祖请命,说降了齐王田广,“凭轼下齐七十余城”(见《汉书·郦食其传》),为汉之东藩。郁纡:盘曲迂回。
季布:楚汉时人,以重然诺而著名当世。时有“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的谚语。侯羸:战国时魏国人,年老时始为大梁(今河南开封市)监门小吏。信陵君救赵,侯羸出奇计助之,但因年老不能随行,表示要杀身以报,后来果然实践了这一诺言。
这首诗,从艺术角度上论绝非上品,但措辞朴素,慷慨豪迈,直抒胸臆,与声色大开的南朝诗风自有云泥之别,因而《唐诗别裁》评论说其“气骨高古,变从前纤靡之习,盛唐风格发源于此。”
然而,凭一己之力要想扭转齐梁诗风谈何容易?何况魏征整天殚精竭虑的是如何辅佐太宗开启“贞观之治”,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舞文弄墨,吟诗作画?他毕竟只是政治家思想家而已。
咱,下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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