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姓宋的,最后说说与他齐名的沈佺期。对这位老兄的为人品行,历来褒贬不一,我手头也没有足够的资料,故不敢妄加评论。
大概的情况是,沈佺期同样依附武则天和张氏兄弟,一度荣宠至极,但随着武后退位,遭到了政敌的清算。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往往身不由己,要想明哲保身独善其身,确实不易。
不过,从他后来被平反昭雪的事实来看,此人决不是不可宽恕之辈,不像那位“文贼”,多行不义,臭名昭著,最终直接被赐死在了家里。
按我的审美,沈佺期的诗歌水平远超宋贼,大都写得意境高妙音韵铿锵,气势流畅又不乏缠绵真挚的情意。我们一起欣赏几首。
独不见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卢家少妇:名莫愁,梁武帝萧衍诗中的人物,后来用作少妇的代称,此代指长安少妇。郁金是一种香料,和泥涂壁能使室内芳香;玳瑁是一种海龟,龟甲极美观,可作装饰品。白狼河:即今辽宁境内的大凌河。丹凤城:指京城长安。流黄:杂色丝绢,这里指黄紫相间的丝织品,泛指衣料。古乐府《相逢行》:“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
郁金是一种名贵的香料,古代都要经过漫长的丝绸之路,从古罗马帝国和波斯国转运到中原,而月燕,也就是南方古百越之地飞来的燕子,它们竟然栖息在用玳瑁装饰的屋梁上。“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萧衍《河中之水歌》),诗歌一开篇,就将一位所居高屋华堂、锦衣玉食的贵妇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嗅闻着郁金的香气,看着双栖的燕子,她一点开心不起来。为何?外面落叶潇潇,寒砧声声,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征辽阳十年之久尚未回还的丈夫。“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年年做寒衣,年年寄寒衣,年年不停的思念与遥望,然而音讯全无。
谁能明白我现在的孤独,知道我内心的愁苦和忧虑?他过得好吗?何时才能归来?能不能归来?命运是吉是凶?一切的一切,都渺茫未知。
夜色漫漫,期待,熬不过岁月的侵蚀,她,慢慢从无望陷入到了绝望。
偏偏这时,一轮恼人的明月,竟也来凑趣,透过窗纱把流黄帏帐照得明晃晃的炫人眼目。你这是同情我的际遇,还是给人添堵?月色清辉,反倒更照出了我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孤枕难眠的可怜模样!于是,她终于发出了尾联的那两句浩叹,将愁苦郁闷之情全盘宣泄了出去。
“独不见”是乐府旧体,意思是,伤思而不见也。古乐府大都来自民间,形式自由,创作起来相对轻松自如,但要拿律诗的格式进行乐府题材的创作,那么对于技巧与规范的把握要求的程度就非常高了。所以,以乐府旧题而写七律是沈佺期这首独不见非常独特的地方,尤其是他还能写得圆转自如,感人至深就尤为难得了。
这首《独不见》,历史上曾有评者誉为七律第一,固然有言过其实之嫌,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首臻于成熟的七律作品。沈、宋在格律诗上的贡献,最主要是善于从前人和当代人的创作实践经验中,肯定成熟的形式,最后完成“回忌声病,约句准篇”的任务,使后来者有明确的规则法度可以遵循。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律诗的奠基人,并不为过。
既然提到莫愁,再多说几句。有关莫愁女传说或出处的版本有多种,但最为可信的应该是石城莫愁。至于洛阳莫愁,大约来自于文人的想象或渲染,以是将这个形象,搬迁到东京洛阳。南京的莫愁湖公园名气也不小,我上学时去游览过几次,但一直怀疑石城被以讹传讹变成了石头城。
据说这个误会的始作俑者是北宋御用乐师、素有“词中老杜”美誉的周邦彦,他在《西河·金陵怀古》一词中写道:佳丽地,南朝盛世谁记……断崖树,莫愁艇子曾系。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南京人得感谢周美成,不但词写得很美,且让南京多了一处文化名胜,多了后人演绎的可能。其中最成功,影响最大的当数张弦(执笔)、张震麟新编,1963年由南京市越剧团首演的古装剧《莫愁女》。
此剧,二十年后由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彩色戏曲片,莫愁女和将门公子徐澄(中山王徐达的孙子)冲破封建礼教大胆追求幸福婚姻的无畏无惧、坚贞不屈而最终又双双殉情的故事情节和艺术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在南京可说家喻户晓。我当时有幸观看过,尽管稍有怀疑,但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竟不由自主沉浸其中,几度掉泪。
其实,稍晚一点的南宋学者洪迈早就在《容斋随笔》中指出:“莫愁者,郢州石城人,今郢有莫愁村。……近世周美成(邦彦)乐府《西河》一阕专咏金陵, 所云‘莫愁艇子曾系’之语。岂非误指石头城为石城乎?”正是因为石城之名的误解,才有人把本为楚人的莫愁女误认为是吴人了。
清代王廷鼎在《北征日记》有《石城曲》云:“莫愁家在石城西,岁岁花开莺乱啼。汉水当门无限绿,送郎两桨过檀溪。”
有关莫愁女的传说,下个章节,我再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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