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那么蓝

     

天还是那么蓝

      去年春节小聚，多年未遇的田径队师兄在饭桌上眼带笑意地揶揄我。

    “小师妹，当年为什么老跟师兄找茬，莫名其妙生气呢？要是像现在这么开朗，爱笑，多好。非得跟我有仇似的。”师兄的一席话说得我面红耳赤。

      今非昔比，尴尬转瞬即逝，我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杯，爽朗地一饮而尽。“师兄莫怪，那时候小女生不懂事。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嘛！”“哦！说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未等师兄开口，我又故作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众队友皆哈哈大笑。“看看！这还是我以前那个师妹吗？变了个人了哈，难以想象！”在师兄欣喜的眼神中，我仿若又看到了年少时那个敏感的自己，那段我愿不触碰的记忆！

                           

天还是那么蓝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儿时家住镇上的我，家境殷实，学习优异，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眼羡的骄子。

      13岁那年，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离家十五公里外的区重点初中，开始了我的异地求学之路。嗨！新学校真让我开眼界！这里的同学们有的是后山的兵工企业子弟，有的是区里的重点小学的原住民，还有的，是全县各镇的佼佼者，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着一股骄傲与自信。在他们面前，我感到了空前的自卑。没了老师的青睐，同学的崇拜，我如灰姑娘踏进金碧辉煌的皇宫般，无所适从。半学期下来，勉强适应，学业才勉强进入前十名。

    如果不出意外，也许我会适应过来……

    可没等到我适应，我的天空便坍塌了。我曾经最依赖、最崇拜的父亲，由于做生意不顺，亏本，一时想不开竟患上了重度精神病。有时，父亲会独自出走，令人揪心；有时，父亲会狂暴不安，暴打母亲；有时，父亲会神经古怪，喃喃自语；有时，甚至臆想，认不出亲人。母亲想尽一切办法，仍无法医治父亲的心病，仍无法抚慰他的狂躁不安。我可怜的母亲，一边承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一边靠着卖水果、卖煤球等小摊小贩生意养育着我和年幼的弟弟。

      生活的艰辛，折磨着孤苦无依的母亲，也彻底击毁了我少女的五彩梦。节衣缩食的日子令我悲愤不已，惶恐不安。上课时，老师讲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要么就双手托腮胡思乱想、自怜自艾；要么就忧心忡忡、担惊受怕；要么就和同学在后排嘻笑打闹，要么就干脆不上课，和同学在教室外游荡。每天晚自习后，顶楼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墙角，幼小的我蜷在角落里默默伤心哭泣。我恨爸爸，恨他那么糊涂，恨他那么懦弱，轻易就被生活的苦难击倒！我恨爸爸，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份体面的生活？为什么让我不敢在同学面前提及？为什么？老天要和我开一个那么大的玩笑啊！你真残忍！ 烈日下，我一圈一圈地跑，直到累得趴在草丛中失声痛哭。

      从此，我变得敏感多疑。同学的一句笑话，我会读为嘲讽；同桌言行稍有不慎，我就会掉脸子，甚至大打出手。我不再和以前的同学有过多的来往，我怕他们看见我的落魄相。我就是一只刺猬，一只随时都会发怒的刺猬。我就是一只流浪的小猫，一只不愿意向同学袒露心迹，独自躲在角落里舔伤的小猫咪。我把所有的不解，所有的失意，全部写进了日记。在日记里，我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尽情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憎恨，人生的不解。

                         

天还是那么蓝

            弥久深远累累伤痕

      多年以后，我也没法和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好相处。多疑易伤、暴躁易怒的我总是张牙舞爪的。无论在单位里和同事相处，还是和家人相处，我敏感的触角总会折得七零八落、疼痛难忍。事无巨细，稍不合意，就会惹得我歇斯底里，泪流满面。老公最初还呵护备至，久之便嫌弃不已，冷漠至极。众人待我如刺猬，我看众人皆异类。

      我依旧写日记，写了又烧，烧了又写。一首首不称其为诗的大作，在我的笔下扭曲地舞蹈着。所有灵动的文字此时犹如诡异的妖魔，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我的心，疼痛难忍。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的人。天空下着毛毛雨，我找不到我自己。

      ……

      我仍然喜欢蜷缩在黑暗里，抱着双膝喃喃自语。好累！合上眼吧！爸爸就会像小时候一样给我做钓鱼竿，爸爸仍会在我的小手心里比划让我猜谜语，爸爸还会把我驮在肩头，得意地向妈妈宣布女儿秉性就像他。哦！这该死的就像他。恍惚之中，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此时，我忽然明白，我是病态的。再这样下去，我会步入父亲的后尘。我害怕了。急促的呼吸混乱了我的意识，我伸出双手拼命地挥舞，挣扎！我攥不住爸爸的手，略一松开，我飘忽在空中，就这样飘吧，飘吧……

    “妈妈――我怕！”猛然间，耳畔清晰地传来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我不要毁了我的女儿。那个才几岁的、无辜的、有着一双亮晶晶黑眼睛的小天使。

                       

天还是那么蓝

            人自爱之自招人爱
      我要救赎自己的灵魂，从不信命的我蹲在桥头的算命摊上洗耳恭听。

      “为什么，你什么都会。真佩服你！”

      “要生活呀！就学会了算命，吹唢呐，弹电子琴。”

      “学作祭文前，你看得见吗？”

      “看不见。从小视力几乎为零。”

        “那谁照顾你呀？”

        “不用谁照顾。我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饭。”

          “你亲人照顾你吗？”

          “哈哈！你是说我弟弟一家吗？老实巴交的他收入低，忙得连自己也照顾不过来，怎么照顾我？我虽眼睛看不见了，但我的记性好。学啥都快极了。”

      “你自卑过吗？”

      “没空自卑。想的全是怎样靠自己活下去，靠自己供养八十岁的老母亲。大姐，想必有烦心事吧？我虽算命，但不骗钱。听谈吐，想你也是读书人。怎这么糊涂，命运无须自怜自艾。众人喜爱林黛玉，我嫌黛玉太悲泣。何不效仿薛宝钗，端庄大方识大体。”

    “最后，再送你一句。人自爱之自招人爱，人自毁之必招人辱。”

      算命先生的一席话，令我如梦初醒。好一句“人自爱之自招人爱！”林黛玉，别了。我不学薛宝钗，我对红学没有研究。我要做最好的我自己，不枉来此一生；我还要找回我自己，不做折翼的天使。

      人人都道书籍是安顿心灵的最温馨场所，于是我重新拾起案头的《阳光心态》，从这本书中，我知道了我们虽改变不了事态，但可以改变心态；我也知道了，人生事不如意十有八九，那我们就看好的一面吧！我还知道了，过去不忧，未来不惧，活在当下，快乐无比。

      我决定改变我自己，在教室的学习园地后面，我贴上了“自尊、自爱、自立、自强”八个红色的大字。我要做一个好老师，学校的故事演讲大赛，我热烈诚挚地告诉同事们，我愿心安理得地守着教育这片广袤的田地，助孩子们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热泪盈眶的同事们，报以经久不息的阵阵掌声。教学日记，天天记录孩子们的点点滴滴，童心的纯真令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时时的反思，不断拂拭我心灵的尘埃。教案认真备，课程认真教。勤能补拙，教学业绩竟也单位年年第一。

      36岁那年，我开始挑战自我，主动参与中青年教师语文赛课活动，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片区一等奖。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我是多么的后悔呀！为什么，跋涉千山万水后，糊涂的我才醒了。我竟把生命的二分之一，浪费在了无谓的纠结与痛苦中。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站直了，你就如枝头的玉兰花俏丽明艳；若不是，就如风中片片凋零的花瓣。

      短短的几年时间内，我从一名体育老师成为了受学生和家长喜爱的好老师，并被城里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选聘。我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丈夫身上，我一边教书，一边在微信群里用文字和家长们分享孩子们成长的点点滴滴，内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富足。随之变化的，还有我的性情，我的脸上，不再愁云密布，和身边的人相处逐渐融洽。

      同学们，也发现了一个与以前不一样的我。随和、开朗、真诚的性格得到了大家的喜欢，我得到了比儿时更多、更纯的朋友。快乐和幸福洋溢在我的眼角眉梢。

      回首少年，回首过去的点点滴滴，仿若梦一场。曾经的苦难，全化作了今生前行的经历和财富。如果，没有暗夜里痛苦的反思，没有笔端的“沙沙”声，就没有今天的我。

      抬头看看，天还是那么蓝。生活却比儿时更有品质！拥有童心，依然感受到人性的纯真！

天还是那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