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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的小说名作《九尾龟》写美女之外在,最为奇谲诙诡,从晔晔照人的林下之态,到樱唇半启的嫣然一笑,从红袖温馥的佳人写到青衫飘逸的名士,或凌波微步,或眼含秋水,火袅娜依人,或淡扫蛾眉……一个个联翩而来,仿佛惊鸿照水,令人目不暇接。作者兴味所在,是美女的外形,当然这就很有些目迷五色了。浩若烟海的咏物诗中往往不厌其烦的吟咏描绘美女的眉、眼、齿、颊、胸、手、背、颈、足……情绪涌动,佳句选出。唐诗人韩偓吟美人手“暖日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描摹恰切,心眼细腻。杜牧写腰的名句“楚腰纤细掌中轻”则传诵万口,于今不衰。还有写乳的名句,稍欠雅驯,不便转录。
古人对美女的内在,同样有独到的品藻。明末吴中名士卫泳著有(绿窗女史)以为“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又说,“美人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数者皆美人真境。”可谓得超之人。读书人未必不俗,然欲免俗,必藉读书以成。古之美人,其有真境界者,必因读书而得陶冶滋润培养。苏轼摩挲着肚子,问一群女子,其中是什么,一女子说是文章,东坡摇头,如小鸟依人的侍妾朝云说是一肚子不合时宜,东坡大笑,极为推重,把她看作红颜知己。有内涵的女子,善天表达她自己的幽怨,朱淑真的“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王韵梅的“谁植芭蕉此夜听,总是愁人境”,古今人情不相远,我们体察这种心境,不免郁结惆怅,难以冰释。她们真是内外皆秀的人。唐代女才子薛涛,则以为她的书籍每一本都有各自的气味,摩挲翻阅这些书籍,就会想到与书有关的心酸或愉快的经历。同这样的人交谈应该是很有意味的;因为她是得到真趣的人,不像腐儒的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现今有些号称学人、文化人的人,读书很少有鉴赏的闲情,多是为了谋生或作参考资料,读书的情味使古代美女有芝兰之气,今世的学人,总令人想到毫无生气的干柴禾。
柳如是、李香君她们的文学成就更为人高山仰止。柳如是的诗虽不及钱谦益实大声宏,气色苍浑,但她的词却高于钱谦益,才淑女,风神艳雅,盛极一时。即使是远在六朝的苏小小,拂去历史的烟云,还似乎看到中古时期的率真的浪漫,她善为古词,“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吟咏之下,心神为之一爽。
时代的洪流卷走了古代许多浪漫的气质,只剩下一股若断若续的细流,真正的美女,越来越少了。现代交际场合的美女,美则美矣,精明的算计和俗不可耐的作态遮蔽不了心的愚钝。台湾歌手郑智化幽愤地唱道“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是伤心悟道之语。谁还会像李贺那样幽深地怀念苏小小呢,及至把她想象成“幽兰露,如啼眼”凄美到令人起来一种异样的颤果。秀中慧外,如夜看朗月。
美女富于内涵,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有真能欣赏她们的人。伧夫俗妇,不能不说是扼杀美女的天敌。她们以短小篇什,传其高秀情怀,是因为有知音真赏,不但秀色可餐,更兼领略气韵,那种内在美的精神特质,明代小品文作家张岱以为干将之剑固然是名剑,然而之所以成为名剑,端赖知己的珍爱,“识者之精神,实高出于作者之上。”也真是大胆的议论了,衣香鬓影之外,捕捉到的是时间长流里的千缕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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