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读过、教过的课文,有没有一篇让你终生难忘?你每次读到它,都会想起某个地方,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我有,它就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题记
父亲离开我们九年多了,那所老屋还静静地立在老家的那片土地上。
父亲的老屋到今年有四十年房龄,它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连着一家四代人。
父亲是孤儿,与母亲结婚当了上门女婿,母亲也是幼年丧父,由我奶奶(实际是外婆)历尽人世辛酸抚养长大。父亲于乱世中尝尽世态炎凉,倍加珍惜这份亲情,把奶奶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孝顺。
在旧社会,奶奶为了把几个孩子养大,背井离乡,到外乡给人做工。流落他乡的奶奶晚年的唯一心愿就是回到故乡。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父亲多方努力,终于在老家争取到一片宅基地。可那时父亲和母亲的月工资一共才三十多元,养活一大家子人都成问题,要到百里外的地方去建一所房子,谈何容易!
起初父亲工作的单位叫铁业社,这名称很有年代感,没错,父亲是个铁匠,手艺好,人缘又好。那时,四里八乡的人到小镇上来赶集,打农具,父亲常留人家在家里吃饭,母亲很不能理解,毕竟自家人都还吃不饱肚子呢!
父亲待人的好后来得到了回报,那时在农村建盖的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父亲工作的小镇木材资源丰富,那些他善待过的朴实农人,这家给一块板,那家给一根梁,再加上父亲节衣缩食自购的一部分,就这样凑够了建盖一所房子的木材。这些木材由父亲的好友用“红旗”牌大拖拉机运回百里外的老家待用。
后来,父亲的单位搬迁到县城旁,离老家只有二十来公里。
1979年,父亲的老屋在奶奶的老家落成,据说,那时是村子里最恢宏的一所房子。
不幸的是,奶奶还是在新房落成那一年病倒了,她在医院里合上了双眼,那时我还小,才四岁多,这一切我都没有记忆,都是父亲在世时口述的。奇怪的是,时至今日,我对奶奶唯一的记忆就是她去世时安详地躺在父亲单位的那间小屋的床上,父亲用一块红布盖住她的脸。那一抹红,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
按照当时农村的习俗,在外面咽了气的人,灵柩也不允许运回村里,无论父亲怎样哀求,迂腐的村领导就是不答应。父亲只好在村边搭个灵堂,办了奶奶的丧事,把奶奶安葬在离老屋不远的村边。
奶奶终究叶落归根,在流落几十年后回归故土,也终究没有跨进父亲为她建的老屋!
后来,父亲用一把锁把老屋锁上。
我上二年级时,病退的母亲带着我们回去生活了四年,留下的是我一地鸡毛的童年。之后,母亲又用一把锁把它锁上。这一锁,就是很多年。
再后来,就是清明上坟时,父亲母亲开门进去看看,我们都不屑于进去。
有一年清明,上完坟,父亲带着我们进去。一看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些伤感!那曾经是村里最恢宏的房子,已经被左邻右舍的大房子包围了,从前的路和院子也被侵占得越来越窄。因为长年没有烟火气,屋里蛛网遍布,家具上是厚厚的一层泥土,老鼠爬过的痕迹赫然在目。楼上更是一片狼藉。
老屋后有一颗大核桃树,不可思议的是核桃树的叶子从瓦缝里钻入房子,经年累月,竟然在楼板上积起一层落叶。漏雨的地方,楼板已经朽坏了。
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村里亲戚曾想收购老屋,家人们也曾动过卖了老屋的念头,父亲什么话都不说,找人把破了的瓦片换了,再次锁上门。
十五年前,父亲突然中风,出院后,他决定重修老屋。父亲拿出仅有的积蓄,由二姐补足钱并张罗着把老屋修缮了一番。土坯换成砖,砌上围墙,只是自家的核桃树变成了邻家的,被围在围墙外面。铺了地板,加了卫生间的老屋变得舒适起来。父亲特意加了一个农村特有的地炉。从那时起,春节,兄弟姐妹们就带上父亲母亲和孩子们回老屋过年,一家人围坐在地炉旁,无比温暖。
九年前,父亲溘然长逝,他的遗愿是回乡安葬。风水先生给父亲选的墓地竟然就在离奶奶的墓地十米左右的地方,父亲终于长眠在最疼爱他的、他最孝顺的奶奶近旁。
父亲去世后的这九年,每一年兄弟姐妹们都带着孩子陪着母亲在老屋过年。大哥也比几年前管事了,有空就回去收拾收拾老屋,他把楼上隔成几个独立的屋子,长大了的孩子们住着也更自在,我买了一些墙纸,姐姐买了门帘,大哥亲手贴上,挂上,老屋比以前更温馨了,兄妹们也比从前和睦了。
今天,我们都更加明白了当年父亲要留着老屋,要归葬老家的用意,一则,于死者,奶奶的坟茔孙辈们会去祭扫;二则,于生者,儿孙们有个牵挂和聚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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