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看不懂的皮相
【1】
爸爸的老板虎背熊腰,每次看到他不苟言笑的脸,我都悄悄躲到角落里玩耍,不敢造次,可后来发现他是个和气的老人。
爸爸的一个同事,据说小时候生了场大病,使他的面部僵硬,微笑格外狰狞,走路还一瘸一拐。他每次靠近我,我都躲得远远的,他把手中的大白兔奶糖给我,我不敢接,他的手伸了很久,后来把糖放到桌子上示意我吃,我看着他蹒跚的背影越走越远,才去拿桌上的糖。
爸爸说他一个人漂泊在外很可怜,到处打工,挣了些钱。可因身体残疾,年龄越来越大至今仍未娶到妻子,他很喜欢小孩子,没活儿时喜欢找人说说话。他再来,我已经敢向他要糖吃了。
虽然他们外貌可怕,却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有的人,纵使他们的微笑如沐春风,内心却深不可测。
开学季,爸爸把我带到附近的荷花小学。这儿的老校长和蔼可亲,他抚摸着我的脑袋,亲切的问我年龄和学习情况。每当我回答一个他都肯定的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神,认真又亲切,我觉得他很喜欢我这个学生。
校长跟爸爸谈了几句后,表情有些为难,他握了握我的手,跟爸爸说:“我打个电话,帮你们争取下。”
校长打完电话回来无奈地摇摇头,他对爸爸说:很遗憾,这些证件是硬性条件,如果没有,孩子是不能入学的。
爸爸一直做些苦力活,没有办法弄齐那么多证件。我们失望地走出学校,临走时,我看到校长惋惜的眼神。
我背着新书包在小竹屋呆坐着,脑子里全是慈祥的老校长,我多希望成为他的学生。
【2】
“玲丫头现在喜欢上学,如果不是你把她接来给耽误了,她在老家都上完二年级了。”
“好好,都是我的错,是谁说留女儿在老家自己不放心的?”
“说那么多也没用,总之得赶紧让孩子回去上学,不能再耽误了!”
……
我在父母的争吵中进了梦乡,那喋喋不休的争吵变成了书声琅琅。
第二天,妈妈背着包带我去送舅妈,在那辆开往老家的汽车里,舅妈打开窗户跟我打招呼,妈妈把背包递了进去,随后把我从窗户外抱起递给了舅妈。车里,大家盘坐着紧挨在一起,大多都是打工回去的年轻姑娘。
车子开动了,我看着站在车外的妈妈,猛然醒悟。我竭尽全力扑打窗户,试图从这里跳下去,任凭我哭得声嘶力竭,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舅妈紧紧地抱着我。
哭喊变成不停地抽噎,令我无法入睡。邻座的女孩帮我擦干眼泪,让我张开嘴唇,给我涂了一层口红,然后把镜子举到我的面前:“你看,是不是变漂亮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我看着自己红红的小嘴唇,为了多漂亮一会儿,我乖乖的闭着嘴巴,不吃也不喝,唯恐蹭掉了嘴唇上好看的颜色。我想自己变成了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开心起来。
【3】
村里,以前的小伙伴还在那块青石板上玩泥巴,我迫不及待的加入进去。
“你们捏的这个是什么?”
没有人理我,我凑过去仔细看,她们把身体扭过去背对着我,不愿让我打扰。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叔叔家。
这次回来我住在叔叔家,他们家两个男孩我叫堂哥,因为没有女儿,二婶比较喜欢我,但二婶脾气火爆,我挺怕她。
我睡的屋里堆满了粮食,时常有老鼠出没。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早上起床,我蜷在床的一间,床褥中间又被画了一幅大大的地图,我曾以为自己摆脱了这个梦魇,可现在又出现了,还是在别人家。
我胆战心惊,害怕二婶的大嗓门儿把我的秘密抖出来,更害怕她像揍堂哥那样用鞋底抽我一顿。我怯生生的洗脸吃饭,看二婶把床褥拿出来晒,她竟没有责骂我。
我心怀感激,手脚也变得勤快起来。二婶从菜园里割了韭菜,我蹲在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择菜。二婶开心地向人炫耀:还是养个闺女好,又懂事又勤快。
经二婶的夸奖,村里找我玩的小伙伴多起来,我终于融入到他们中间了。
可是,我还是经常在床褥上画地图,心中担惊受怕;经常蓬头垢面,辫子无人打理;经常饥肠辘辘,啃着风干的馒头;经常挠着流满脓水的脚面,不知如何是好。
二婶很忙,她家种了很多地,经常太阳落山了也见不着人影,比我大一岁的堂哥也总被她叫到地里帮忙干活。
我坐在桥头饿着肚子等二婶回来做饭,脚面很痒我一挠就是一块,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流着腥臭的脓水。后来,上初中的表姐回来给我敷了一毛钱的黄药丸,好了很多。
夏天的夜晚,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人们蹲在桥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嗑,吃完的碗筷懒得往家里拿。二婶一家还没有回来,我啃着馒头听到小卖部有人喊我接电话。
“玲丫头,吃饭没有?”
是妈妈的声音,我的喉咙里的噎着干馒头,许久,呜咽着吐出两个字:“我饿。”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很轻柔很难过,妈妈让一个亲戚把我带回去找她。
【4】
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小竹屋这个熟悉的小窝,我这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又变得无所事事了。
一位长着龅牙的老奶奶经常来找妈妈说话,她讲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时常用瘦骨嶙峋的手比划着,我怀疑她会巫术。可她和妈妈时常聊得兴高采烈,干瘦的脸上满是又黑又黄的牙齿。
妈妈说老奶奶心肠很好,她的儿子在荷花小学当老师,妈妈买了很多饮料带着我去老奶奶家,商量我上学的事情。
她的儿子王老师让我和他一起去学校,然后他把我们买的饮料塞到妈妈手里,说什么也不肯收,让妈妈拿回去给我喝。
在荷花小学,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亲切的校长。他沉着脸埋怨王老师不该再带我来。王老师说了我的情况,可是老校长怎么也不肯给机会。
“别人能破例,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能?什么证件,什么学位已满,这都是瞎扯!”王老师生气的站起来,怒视着校长。
老校长面不改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果不想在这里干,赶紧去另谋高就。”
……
王老师自高校毕业就在这里就职,但他的面子在校长这里竟不值多少钱。我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上学的愿望化为泡影。
【5】
老板来了,看到我背着书包无聊地坐在池塘边。他问我爸:“小孩没上学吗?”
爸爸说了昨天我到学校经历的事情,老板埋怨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他有个亲戚在教育局。
有的人,当别人有困难时,无论如何也要尽全力去帮助;可当自己有难时,总先考虑别人的难处,让他开口请求别人帮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老板拿了一封信来,让爸爸拿着它送我去上学。爸爸把信给了老校长,老校长打了一个电话,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连暂住证都没有的我终于如愿地上学了。
老校长和爸爸商量,因为三年级学位已满,能不能考虑让我重新从二年级读起,心无城府的爸爸想都没想点头答应了。
于是,为了圆老校长昨天的谎言,我被迫重读了二年级,成了班级中年龄最大的外来学生。
大家好,我是美好的一诺。这部连载小说是我很多年一直想写的题材,只为完成我的一个心愿。
分享留守儿童和外来务工子弟的故事,看孩子的眼中,九十年代的农民工、教师和教育发展。不管孩子们的命运走向何方,向他们的童年致敬,也向所有有过相似经历的人群致敬,因为他们值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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