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床老爷子
三二一脑科医院坐落在南洲市的国道旁,为一栋16层的建筑高楼。入门口的小广场整齐划一地停放着12部救护车辆,提着礼品的家属步履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小贩正在吆喝着生意。左边小空地一些病人与亲属零星坐着,表情有些呆滞。前台坐着两个医护人员正忙着与应答客人的咨询。
秋日黄昏的余晖正斜影在三二一脑科医院,这时一个步履急促的中年人影入了前台护士的眼帘。他还穿着短袖衫,中等身材,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他一进来喘着气冲着前台护士道:请问,内六科11楼怎么走?护士小姐俏脸一皱,杏眼一睁说道:电梯就在我身后的走廊,去吧。中年男人道:好的,有劳了。倏然一转身来到了电梯前。
“国际大城市就是这样,到处都是人,搭个电梯也要排号”中年男人看着挤满了人的电梯不屑地说。 一个推着医护车辆的护士冷冷的说道:你第一次来南洲市么,难怪看起来你像乡巴佬。中年男人并无理睬一声不响出了11楼出了电梯。
他急步朝着119床走去,床上侧卧着一个老大爷。“老爸,我来看你了,你现在好点无?”。穿着蓝色间条病号衫像囚衣,胸前没扣好纽的老爷子抬了头,低沉缓慢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嗯,来了啊,现在好点了。他搂起老大爷的肩膀立了身。老大爷嘴角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的头发花白凌乱,脸部浮肿,手脚干枯得像多年的瘦树枝。中年男子又赶紧与旁边的看护打招呼。“四叔,你辛苦了”四叔欠身起来打哈哈道:“老侄啊,你今天终于来了啊。工作再忙也不能忘掉你老父亲啊。”四叔约六十岁的年纪,穿旧色的秋衣。背有点驼,清瘦的脸上下巴长着几处老人斑。老李一边忙着与他们寒暄一边瞄了下病房。
这病房有三个病号,中间118床那个一言不发,年约四十岁,皮肤苍白得可怜,头部位置摇床调得高高的,乍一看以为是男人。他喉咙插着管,正不停的咕噜咕噜冒着声响。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是一具雕像。117床是一年约六十的老头,皮肤黝黑,正吐着模糊不清的话,他旁边一个年轻妇女正地哄他吃药。
“四叔,他们都什么情况?”四叔道:“118床是一个妇女,他开摩托车给小车撞到了,昏迷至今未苏醒。家属请了医院护工照顾。117床是个老乡,在外市工作,一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凌晨2时许,突感不适晕倒。至第二天早上才给人发现,后送院时诊断为脑溢血一边手脚不听使唤了。照顾他的是他的女儿。这个病房你爸年纪最老,但他病情最轻,因为他一发现脑出血时被及时送院了。这个病房你老爷子最不听话呢”“哦,真的啊,唉,这世界太多悲惨的故事了,心脑血管疾病正在肆虐着中老年人”老李喃喃地说。
巳时过半,医院的护理人员拿了轻便的折叠床出来。沉闷的空气里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都忙着在走廊里房间里铺床吱嘎吱嘎着响。四叔说:“老侄,你今晚辛苦点轮值,我几天没睡身体散架了。”“好的,你去休息吧。”老李回应道。这时117床突然醒来了,一直在痛苦地呻唤。这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海洋,轻飘飘又痛彻心扉。她女儿忙上前喂他稀粥,“这营养餐太贵了,就几条肉丝要16元一杯。”她恼怒着说。老李忙搭讪道:“小妹,现在猪肉价都45元一斤了。医院还要敲你一笔啊,那你吃啥啊?“我吃面包与油条啊,肉这么贵,俺舍不得吃”。这时她老爸口齿不清拖着音道:“我要——尿尿了。”“你尿吧,你正插着尿管呢,什么时候都可以尿尿。”我睁眼一看,他父亲的裤子已褪到膝盖处……。喂饱后他女儿用一个面包咯咯笑着逗他父亲吃,他的右手随着她的挑逗上下缓缓地运动着。女儿的笑靥如阳光与春风般温暖。老李心暗忖:这姑娘心灵手巧,利用食物诱导她父亲做恢复训练。悲苦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对她来说再痛苦的内心也能找出生命的乐趣。
“孩子,过来这里唠嗑下吧,”老李听从了他老爸的召唤来到了他跟前。老爷子抓着老李的手继续道:“你四叔做人相当不好,他在这里照顾我,竟然偷偷去打麻将了。”老李不禁哑然失笑道:“四叔去打麻将,去那里打?这里他认识人吗,这里是南洲市不是老家啊,老爸”“哦,这里是南洲啊,我还以家是老家的县医院呢?可能我记错了。这不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嘛?”老爷子一脸迷茫看着窗外。外面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公路上车水马龙如流火。一片不夜之城的气象。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当年的南洲是他走南闯北的第一站,在这里做工地,跑工程。年轻时他体魄强健、意气风发承担着一家八口人的重担,如今他风烛残年,一身是病躺在病床上呻唤。南洲也今非昔比了。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诶,我还活着在这世界,但总觉得离这世界远了。离那头近了。人老了做什么都没有意思,我本想走了,我的慢阻肺气上不来就会突然走的,可是我又放不会我的儿孙曾孙,想带多你们几年”老李给他说得一眶热泪,站起身脸轻贴在老爷子的额上哽咽道:“老爸,别傻话了,你会好好的,儿孙满堂等着你带呢。睡吧。”老李轻轻帮老爷子被褥盖上。嘀咕道:人老了如小孩,特喜欢人哄着。
亥时已到,老李和衣躺下了,微胖的身体使折叠床的软布已深深陷进去了。三个病人睡了,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117传来均匀的鼾声。118插管里咕咚声如溪流里的泉水在夜静里更清晰。老爷子传来拖沓的咳嗽,那一咳转不过气来,痰若沉疴沉淀在肺里的感觉连老李也感到窒息了。老李想起身帮助下他父亲又觉得眼皮与脚步沉重迈不开,他实在太困了,从一百多里远的外市赶来,明天早上还要赶回去处理单位的一些琐事。老李心一沉仿佛从悬崖上飘落下来,不久老李鼾声响起进入了梦乡。
“儿子,快起来,我要尿尿”老李一骨碌爬起身,看见老爷子已冲出床外,正在吊针的管也给他挣扎断了,老爷子手上满是血。床上的被单湿了一大片。老李心痛说道:“老爸,你早已尿完了, 下次你要早一点叫我起来嘛。”“我真的控制不了, 一感觉有尿意我就拉了”老爷子一脸愧色。看着一向剽悍要强的父亲,老李内心悲催起来,自己老了后还不是这样啊?
老李躺下后雷鸣的呼噜声再次响起,没多久突然老爷子又来了: “儿子,我要拉大便了。”老李嗖一声起了床,发现老爷子已站到了床外,与上次一样,针管与氧气管已挣脱了。床褥上沾满了黄色的刺鼻浊物。“拉完了吗?”“还没有呢”老李赶紧拿了排便盂给他使用,并扶他到椅子上。拉完后,老李帮他臀部的浊物抹干净,抹到他的私处时,老爷子一直用手捂着。“老爸,你这里不给我弄,我怎么帮你清洁干净啊”“这里已干净了,我自己会弄”老爷子一脸窘迫说道。“现在已经很麻烦你了”。“什么话啊,我小时候,你不一样帮我洗嘛,我是你儿,你怕啥羞?况且弄干净一会儿就不臭了,你就是任性,护士都投诉你了,一天晚上弄坏了三次针管说要多收你材料费100元呢。还有,医生说你不要侧卧右边,针筒都在你右手,你就是不听话,真折腾人”老李不禁来了气。老爷子道:“我自有记忆以来一直睡右边的,我真改不了”然后东倒西歪躺下了。
老李清洁完浊物已凌晨三点了。这回应该有个好觉了吧,老李睡得昏昏沉沉的。朦胧中他仿佛听到一根铁棍掉落的声音。之后便有窸窣的脚步声。“刚才量了多少体温?”这是黑暗里护士的声音。“39度。”隐约听到118床的护工道,“快点,去护士站拿块冰枕来,还有叫值班的医生到场”护士吩咐道。不久便有五六人踩着急步进来。老李突然听到身体弹跳的声音,如此反复几次,老李暗忖,这是在电击抢救吧?莫非刚才那风吹铁棍掉落的声音是阎王招魂来了?老李惊醒了。起身发现117床的围着几个白衣护士医生。117床的病号光着身子竖立在那里,医生反复给她拍打、按摩身体,不让她的肌肉萎缩。而118床的没有一个家属在。诶,这可怜的118号,每到晚上九时许,便有一貌似她老公的男人过来,在她床边伫立了一会儿。看着她好像在忏悔又好像在祈祷。不到半小时他便走了。人的尊严与隐私在生死面前荡然无存,遮羞布应为生存让路。重病患者如一根柔弱的稻草,任医生或亲属或命运的决定与摆布了。
再睡一觉吧,老李又和衣躺下,不久清洁护士进来道:喂,起床了,六点半了,要收拾东西了。老李一睁眼,天已大亮了,清洁人员正挥动着手中的苕帚,用脚踢着走廊里、房间角落里睡客的床脚。“这晚累得真够呛”老李喃喃的说,不久四叔进来了。老李叮嘱好一切,便去取车回去上班。
出了公路,一轮红日斜挂在东边高楼上,深秋的风有点寒意了。南洲市的早晨依然是络绎不绝的行人、自行车。流动小贩的早就伺候着叫卖早餐,南来北往的车辆已塞满了公路。公路边嫣红的紫荆在绿叶里开得有点低调,光秃秃的异木棉异常清丽脱俗在路边绽放。红绿灯处老李陷入了沉思:每个人都正在重复或将来重复着他人的故事,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老李打开了导航调了转向灯,向环城高速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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