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细数一下才发现,从今年三月开始,我暨每个月都有一次明星见面会:三月是徐静蕾白百何的《绑架者》,四月是陈可辛许宏宇的《喜欢你》,五一假期一过,黄磊就带着《麻烦家族》来了。当天中午12点半,同学们已经冒着大太阳在礼堂排队,就为了看看这位曾经的文青如今的奶爸,场面可以与当年芮成钢到暨大来有得一拼。
每每明星一来,必然有些抢到票却又要上课的同学面临“去上,还是不去上?”的两难选择,所以我专门设了一个讨论题目,让大家畅所欲言“如果学校来了一个你从小到大就很喜欢的偶像,你会不会逃课去看他呢?”
结果让我很惊讶。
本科生几乎一面倒地选择了逃课。
研究生……也是一面倒地选择了……逃课。
当我再问为什么的时候,所有同学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的:课天天都有得上,老师天天都可以见,可是明星不能天天都来啊!
还有同学很坦率地说,反正来上课也不一定听得懂啊,但去看一位自己从小到大都喜欢的明星一定会心情愉悦啊,从成本的角度考虑,当然是去看明星的收获更大啊!
——那万一老师要点名怎么办?那如果老师一怒之下决定这次逃课的期末全部挂科,怎么办?
老实说我在用这么赤裸裸的威胁时都不禁老脸一红,“考考考”,真的是老师剩下的最后的法宝吗?
——……老师我还是会选择逃课去看明星的,因为即使挂科也还有补考、重修和暑修的机会啊,可是错过了明星那就真的错过了啊!
(如今看来,“分分分”,也不再是学生的命根啊……)
作为一个从小循规蹈矩如今又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循规蹈矩的老师来说,听到这样的答案无疑很容易一口污血吐在讲台上,然后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和他们开始讨论学生的责任大学的意义人生的目标选择的价值吧啦吧啦之类的。
然后你就会看到下面正在苦战《王者荣耀》的同学们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突然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我需要换位思考了。
二
诚然,学生逃课,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自然而然地指责同学们不重视纪律,没有责任感之类的。
但是从教师的角度来说,你自己的备课和讲授,能不能让同学们感觉到这90分钟是物有所值、大有收获呢?
如果孩子们在90分钟里听课的愉悦感甚至大于他去礼堂跟着大伙对明星起哄,他还会理所当然地选择逃课吗?我想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是真正的纠结吧。
教育部部长陈宝生曾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记者会上表示,当前高校思想政治工作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亲和力不够、针对性不强。思想政治理论课抬头率不高,人到了心没到,主要原因是“配方”比较陈旧,“工艺”比较粗糙,“包装”不那么时尚。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更新“配方”(知识体系)、提升“工艺”(授课能力)和精美“包装”(授课教师的个人魅力)。
而这个要求,不应该仅仅是思政课。大学中的所有课程,可能都要反省和回应这三个层面上的挑战。
我也曾观察过,无论是公共课还是专业课,课堂上的抬头率都并不高,老师在讲台我有我说,同学们在下面神态各异,大家都相安无事地过完16周,然后拿个你好我好的分数各回各家。
当然更有甚者,讲课的时候东拉西扯,该说的知识不说,一个劲地把学生当成自己负面情绪的宣泄口,这种课不要说同学们,我都觉得逃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当孩子们一面倒地认为上课还没看明星重要时,作为老师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吗:我授课的内容是我自己有一定的研究心得吗?我授课内容的逻辑能经得起“八面受敌”的考验吗?我在90分钟的授课里能保持始终的激情与同学们互动吗?我授课的内容能够给同学们带来心灵或者技能层面上的提升吗?
诚然,在今天大学的人才评价体系中,教学的确不是最重要的衡量指标,很多老师也觉得与其费尽心思备课,还不如多写两篇学术论文。可是,如果仅仅为了做研究,为什么不选择纯粹的科研机构呢?大学既是人类学术进步的承担,也是人才继承光大的承担,老师的教学不仅是一种知识的传授,可能更多的还是对学术的敬畏和信仰对学生的一种直接的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种自觉的追求,学生直接看慕课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到课室听讲呢?
所以,学生宁愿逃课也要看明星,应该触动我们去反思:如果学术的魅力足够大,学生还会沉迷于这种“俗谛之桎梏”吗?
遇事多反求诸己身,可能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正确态度。
三
当然,对于同学们来说,逃课去看明星又是否真的理所当然呢?
咱们不再说责任啊纪律啊那些老生常谈,回归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喜欢上某门课或者不喜欢上某门课,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最直接的一个答案:那门课好不好听。
老师讲得生动活泼有趣手舞足蹈段子频生下面笑声不断,这可能就是大家喜欢的课。
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授课,大部分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没错,幼儿园。那些还没能形成专注的小朋友,需要用这种始终不断的刺激,来保持他们对某些事物的关注。
可诸位都已经是大学生,即使今日已经失却“天之骄子”的光环,你们的内心,仍应有一份知识分子理所当然的骄傲与担当。
蔡元培当年执掌北京大学,便告诉北京大学的学生:“大学并不是贩卖毕业的机关,也不是灌输固定知识的机关,而是研究学理的机关。所以,大学的学生并不是熬资格,也不是硬记教员讲义,是在教员指导之下,自动地研究学问的。为要达上文所说的目的,所以延聘教员,不但是求有学问的,还要求于学问上很有研究的兴趣,并能引起学生的研究兴趣的。不但世界的科学取最新的学说,就是我们本国固有的材料,也要用新方法来整理他。”
所以,大学是要研究学问的,无论是上课还是私授,都是要培养起大家的研究兴趣,进而培养大家的研究能力。即使未来你不从事专门研究,至少你也具备对学术的敬畏之心和对学问的鉴赏能力。
所以桑兵教授在其《晚清民国的学人与学风》一文中,对时下的教学误区有这样一份透彻的见解:
“课讲得好听与讲得好往往是两回事。好听与否全在受众的现场感觉,听众层次有别,反应自然不一。能够激起现场听众普遍共鸣的,大体是感官刺激的结果,绝不可能是须经理性判断的高深学问。陈寅恪在清华大学上课,虽然一再降低标准,选课者仍然难以承受。而陈寅恪之所以有‘教授的教授’之美誉,变换角度看,也就意味着学生虽然听不懂,少数外校的高才乃至教授慕名而来,却能够满载而归。如今大学乃至社会上盛行讲学,流风所被,上课也以讲学为范型,课堂之上放言无忌的高论,不少是浅学者的妄言臆说。真正会教书的,已是凤毛麟角。”
这段话固然是对吾等大学从业者的警醒,但对于同学们来说也不乏启发之意。王国维曾说“可爱之学问不可信,可信之学问不可爱”, 真正要求学要求知,必然要偱那枯燥却可信的学问之道走去。
当然你可以说,我就想轻轻松松地过四年,为啥要做这么累的事情?
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个蓝翔的段子:据说蓝翔的校长曾向他们的学生训话,要求他们好好学如何开起重机如何做一个好厨子,他们一定要好好学这些技能,“否则你们跟清华北大的学生有什么区别?!”
就连蓝翔的校长也明白,他们的学生与大学的学生的职业取向和担当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自己也应该明白,既然选择了大学教育,你就不应该仅仅满足于一种技能,不应该仅仅满足于看得见的物质收获,不应该仅仅满足于听得过瘾的“耳学”。你是有担当的,你不仅应该自己“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还应该努力地让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这才是我们读大学的宗旨所在。因为你是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人,你不是那些湮没于芸芸众生之中的乌合之众。
四
还想啰嗦两句。
网红咪蒙发了篇新文章《我什么支持实习生休学》,她在文章最后说:“不要依赖于单一的大学教育,可以考虑更多的可能性,可以采用更丰富的方式来学习。为了学习,你休学吧。”
老实说,我不知道山东大学中文系的老师看到自己昔日的学生写出这样的文字,是何等的感受。
一个把“赚到很多钱”等同于“成功”,然后告诉你要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去赚很多钱的人,当然会觉得大学教育是“单一”的、无用的。
其实咪蒙不用教实习生休学的,毕竟山东除了山东大学,还有蓝翔技校。让她的实习生去学一门手艺,一样可以赚很多钱。
一个大学不仅是给学生做技能培训的,学术的视野、规范、敬畏、继承与创新、自主学习和研究的能力,哪一样如今那些热门的网络课程愿意教给你的?他们最喜欢做的,难道不是“零基础如何快速做出一个牛X的公众号”吗?
恕我直言,这类课程,和线下的传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深意,自己体会就好。
既然来了大学,就应该体会大学精神的奇妙与魅力。人,应该诗意地栖居,而不应时时刻刻地盯着几个阿堵物几个孔方兄。
毕竟,漫漫人生路,没有些形而上的追求,那是多么无趣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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