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沟里的孩子

他，瘦弱得肩膀上，挎着沉甸甸的书包，一双亮晶晶的眼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挺拔的鼻梁，厚薄匀称的嘴，总是滔滔不绝地奔流着江河湖海的故事。

天资聪明，天文地理，样样精通，生在农民家里，又不甘心向命运屈服。三间泥坯土房，住着他哥哥一家，还有父母和他。

窘迫的寒舍，藏满一屋子的书，一本本诗刊杂志，一摞摞各种文学书籍。那时候，人都很穷，连温饱都顾不上，他家也特别困难，不知道他怎么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书，巩造自己的梦想之城。

小学六年级，我转到家乡读书，他坐在角落里，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衣着极为朴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一次，老师让我上台讲一个故事。有位财主，大年初一，写了副队联。每个人好奇，主动掏钱购票进去看，下来都低垂着头，匆匆走过，别人怎么问，都不肯回答。请问，队联写的是什么？全班同学好奇，紧张，窃窃私语。只有他露出不屑的笑容“我要死”，向平静的教室里扔了一枚“炸弹”，队联的内容“我要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窘得我恨不得钻进地缝，怎么就他这么不给面子呢？让我小小的虚荣心跌入尘埃，绯红着脸颊，逃窜到座位上。

还有一次，只有我和他到镇上去参加演讲比赛。早晨，天蒙蒙亮，老师催我们赶路，二十五里山路，崎岖不平。一路上，他像只百灵鸟，一直叽叽喳喳地叫着，总有说不完的故事。演讲并不成功，多年后在想，老师对我的期望，希望赶走我内心的怯弱，只不过换种方式而已。

初一，我们又被分到同一班级。他依旧不起眼，个子小，总坐第一排。新交往的闺密林涵和他同桌，林涵成了他忠实的“粉丝”，被他的才华征服了。

每到周六回家，一大阵同学一起，他总是不停地讲着各种名人轶事，逗得我们一路笑痛了肚皮。他总是含羞地打听林涵的消息，只有这一刻，我才懂他们之间有故事。

初一下学期，发生了件不愉快的事，他被同寝室人欺负了。男孩子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拳头，他被人打得很狼狈，林涵哭了，伤心地安慰他。当我知道时，他已负气转学，像一道烟，飘散在晴朗的天空。

初三，中考时，他又回来，学籍在我们学校。那时，他已成名人了，写了好多诗歌，散文，小说发表在报刊杂志。人也长高长壮了，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风尘，滋性的男中音，沧桑了许多。

中考后，我上了中专，林涵读卫校，他上了高中。那时，能考上中专，相当于铁饭碗到手，一辈子摆脱了农民的命运，毕业包分配工作。

我想上高中，跟父亲沟通，父亲说，家庭负担重，弟弟上六年级，如果我上高中，三年后要上大学。大学费用很高，而且弟弟也毕业，父亲承担不起两个人的学费。我不甘心嘟囔一句，他家那么困难，都知道送他上高中。

暑假，林涵到我家玩，央求我带她去他家看看，我笑着打趣，这么想见未来的“公婆”。林涵嗔怪着，羞红了脸颊，他们一直书信往来着，初开的情窦，悄悄地绽放着。

那是第一次，在他家吃饭。他的父母双鬓斑白，慈祥地笑着，特别和善。他三位姐姐嫁在外地，三位哥哥在外面打工，只有他大嫂带两孩子，一起坐了满满一桌。

林涵吃得少，脸一直红到耳根，他的父母不停地给林涵挟菜。他躲在角落里，不说话，默默低头吃饭，我心里藏着笑，浅浅地爬了出来。想着我给别人当“媒人”，就有种满足的幸福。

看着他家徒四壁，却有一屋子的书，林涵被震慑了。他多么聪明，多么勇敢啊！在别人都是为了生计而活，他是为了梦想而活，节衣缩食，只为思想更充沛，灵魂更纯净！

他们的爱情，只停留在青春的渡口。他大学毕业，去了深圳，早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作家，而林涵回到乡镇，成了一名医生。

他是我文学之路领路人，是他的书籍，照亮了我的生活。尽管那时不懂，还一本一本地去看，他写的文章，高深莫测，纯文学价值高。

虽然，都是大山里的孩子，有梦想的他，从小都在为梦想而活，路越走越宽。而我则安于现状，平庸地守着日子的平淡，在平淡中收获着小小的幸福。

一别经年，从未相见，年少时的欢乐，已成了风干的“标本”，夹在时间的书里，清香弥漫！

泥巴沟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