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向写诗人我想去个地方,那里沐浴着细如愁的丝雨,映衬着轻似梦的飞花。那里有古老的牌坊,被江水染碧的屋瓦,有戴着斗笠的少女,有手持经卷的僧尼。那里炊烟依依,夜凉如水,月色浅浅,梧桐细雨,子规声声。而我是个诗人。
1,
写作业写到晚上12点,仍没困意,就上QQ和好友聊天。
好友说,“你出去旅行过吗?”
“没有,不过一直想去江南的一些小镇,打算高考以后去。”
“其实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在学校放两天假的时候去。”
“这太草率了吧!”
“如果你不现在去的话,以后也不大可能会去。”
我疑惑不解,“为什么?”
“就好比有人天天说自己是个诗人,却落不下半句诗行。如果是我,我选择用半世温顺换一时冲动。”
我回复,“例子不具代表性,还强盗逻辑。”
好友没回我,下线了。
我望着窗外,夜幕深沉。突然有一瞬间的幻觉,好像看到了江南的烟雨。
诗人走在江南的小巷上,迷蒙雾霭,诗句正在酝酿。可最后,真的没留下半句诗行。
2,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与诗人同桌。诗人会写诗,虽然我从未读过他的诗。诗人的作文分数是班上第一,而我是第二。于是,他是语文课代表,我是语文副课代表。
课代表与副课代表的区别在于副课代表收齐作业,课代表负责把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去。
因为收作业的事,老子一直恨死了那个首创了副课代表的职位的语文老师。
诗人比我大两岁,原因诗人读了两年的一年级,还在三年级的时候休学一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不过诗人从没有和我谈论这些。
有一次,全校举行中小学生征文比赛,主题是“帮助他人就是帮助自己。”我和诗人作为班上的种子选手参赛,我写了一篇俗套的帮助老奶奶的故事,他写了一篇红军帮助当地百姓的故事。结果可想而知,我安慰奖都没有,他一等奖。
老师奖了他一摞高高的本子,我们当时羡慕极了。那时候老师为了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对表现较好的同学奖励一张贴纸,贴在课本的后面,集满十张可以领一本本子。
我集了好久,才有二十几张,换了两本本子。
可他妈的这混蛋有一摞啊!
这混蛋对我说,“我分一半本子给你吧!”
我喜出望外,“真的吗?”
“当然了。”
后来,我知道我被他收买了。
一次放学后,诗人神秘地对我说,“其实我是个诗人。”
我疑惑不解,“跟李白杜甫一类的?”
“不是,是我一个人归为一类。”
“哦?”
“叫反向写诗人。”接着诗人拿出红红的《知识集锦》,翻到唐诗那里,接着说,“这些都是很寻常的诗,叫做正向。而我的是反向。”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哎,朽木不可雕也。”诗人摇着头走了。
第二天放学,诗人又跟我说,“其实我很不屑于写那些俗套的作文。我只想写诗。”
“那你作文分那么高?”
“都是一些模板嘛,套一下就好了。写诗才是我喜欢的。”
“那你写了吗?”
“正在想。写诗很难的,要花好多时间。”
“那你好厉害啊,我就不行”。
诗人听了,满意地走了。
第三天放学,诗人又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做反向吗?”
“不知道。”
“就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
“不懂诶。”
“就是那个,呃,那个看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只有我才能写出来。”
“哦。”
“我长大后要去江南的一个美丽的小镇,我会在那里生活,写诗。”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看你的诗啊?”
“当然可以啦,傻逼”。诗人笑着走了。
3,
我与诗人讨论,前排的那个女生脖子上的结是死结还是活结?
诗人说,死结。
我说,活结。
于是在下课后,我们去验证了一下。
我是对的。
但结果那女生嚎啕大哭。
我们最后被老师叫进办公室。老师说,“小小年纪就开始当流氓了吧!”
我指着诗人说,“他是流氓。”
诗人指着我说,“他才是流氓。”
老师说,“够了,在这罚站两小时,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老师转身走,我们一起向她吐鬼脸。
我说,“你诗到底有没有写出来?”
“我都说写诗是很难的,不像写作文一样,得花好长时间去想。”
“那写出来的时候,给我寄过来吧!”
“可以。”
于是我们在外面知了声起伏的夏季迎来了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完的暑假,我等着诗人的诗作。结果没有。
4,
初中我们进了同一学校,我在二班,他在六班。
学校风气不好,总有一些不读书的混混。
校长怕他们惹事,就把他们拉进学生会,让这些人有事做。
这是我觉得校长脑袋被门挤了的原因之一。
因为我和诗人各自的班级离得较远,所以不太联络。
三个月后,我听到诗人被打的消息。
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赶到诗人家。他正在读顾城的诗,脸上有几块淤青,左手臂上还有一条浅浅的伤痕。
“是因为她?”我说。
诗人没说话,继续看书。
“我听别人说,有一个混混看上她了。”
诗人沉默。
“你为什么要写情书给她?”
“我喜欢我就写,没什么原因。”
“惹太多事总是不好的。”
“没事,反正他们赔医疗费。”
我再没有说话。我看到那本顾城的诗集,其实还很新。
后来,我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但有一个混混一直在找他们麻烦。
后来,换了一个校长。原来的校长因贪污建教学楼的钱被抓了,这是我觉得他脑袋被门挤了的第二个原因。
新校长一来,立马整顿风气,一些人劝退,一些人停课,大家拍手称快。
那个惹诗人的混混属于劝退的那一堆。
5,
当我以为他们苦尽甘来的时候,他们分手了。我疑惑不解,但并不想问他。我得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一日放假的晚上,我在家写作业。有人在楼下叫我,我一看,是诗人。他示意我和他出去。
虽然作业还没写完,我还是想和他出去,问一些一直想问的问题。
诗人骑电瓶车带我去附近的一个公园。我们坐在长凳上,一时无言。
最后他先打破沉默,“你为什么学习这么好?”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我也想读书,但读不进去。”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还是不是语文课代表啊?”
他也一愣,接着笑着说,“早就不是了。”
“你为什么跟那个女孩分手啊?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不喜欢了。”
“那你还为了她和那混混斗上了。”
“也许就喜欢跟混混斗的感觉。”
“那你以后干嘛?”
“那数学物理搞得我头疼,我学不来,我妈说初中毕业就去深圳打工。”
“你还没满18周岁吧,找不到工作的。”
“反正我读书也是浪费钱。”
我没再说话。晚风袭来,一阵凉意。
初中毕业,我在当地一中读高中,而他没考到高中,再补读一年。
补读一年,还是没考到。
中考成绩出来后的一个月,他被那个劝退的混混打了,那混混旁边站着那个女生。
诗人脑袋绑着纱布来见我,他说他要去深圳。
我说,“好啊,去那里谋个工作也挺好。”
“高考摆酒席一定要叫我。”
“一定的。”
6,
一个月后,他打电话给我,“我要去厦门。”
“为什么?”
“不想呆在深圳。”
“你在深圳干嘛?”
“在一家KTV当服务生。”
“工资多少?”
“一个月两千五,不够花。我亲戚在厦门。”
“那祝你好运。”
“谢谢。”
半年后,他打电话给我。在夜晚。
我说,“好久没联系。怎么样?”
“坐了四个月牢。”
我大惊失色,“怎么了?”
“跟那亲戚搞诈骗,被警察抓住,就坐牢了。关了四个月才出来,那家伙要关三年。”
我沉默,没有追问细节,说:“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他好像醉了,说:“爸妈给了我一笔钱,我打算和女朋友在一个小地方开个店。”
我脑海中突然浮起那混混和那女生的脸,不由自主地问,“你女朋友是谁?”
“就是以前的那个女生。”
“什么?她不是找混混打你吗?你怎么跟她在一块?”
“随便了。反正我以前也甩了她,平掉了。你说巧不巧,她也在厦门打工。”
夜深了,整个世界夜入膏肓。他说,“我也有点无奈。”
这次是我主动挂掉电话的。
我第一次失眠。
7,
又过半年。
傍晚有一次和几个同学去外面吃饭,我叫服务员点菜。
然后,我惊讶地看到了诗人。他整个脸上写满疲惫,根本不像二十岁的人,他的双手浮肿,关节极大,似乎历经千帆归来。
他应该认出我了,满脸惊讶,尴尬,羞愧,还有说不明的无奈。
吃完饭,同学先走,我等诗人。
诗人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做到晚上10点。”
“你为什么在这?”
“那女的把钱给弄走了。”
我吃惊,“不追回来吗?”
“太累了,反正我也想回老家。”
“当服务员?”
“随便吧!”
我莫名奇妙地问,“你还会不会写诗啊?”
他愣了一下,眼睛出现一丝光芒,但随即暗下去。
老板叫了一声,他又去忙了。
我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有杨柳依依,也有小贩的叫卖;
有月色浅浅,也有街头的争吵;
有江水滔滔,也有满城的喧闹。
8,
我去了江南的乌镇。没在高考后。
谁在烟柳清风中低吟?谁在燕语呢喃中浅唱?
谁踏水而歌?谁衣带飞扬?
我不是诗人。
我从未写诗。
反向再难以写诗,落笔再难以对面。
那次放学后,诗人神秘地对我说,“其实我是个诗人。”
我疑惑不解,“跟李白杜甫一类的?”
“不是,是我一个人归为一类。”
“哦?”
“叫反向写诗人。”接着诗人拿出红红的《知识集锦》,翻到唐诗那里,接着说,“这些都是很寻常的诗,叫做正向。而我的是反向。”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哎,朽木不可雕也。”诗人摇着头走了。
诗人摇着头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诗人了。
第二次,诗人又跟我说,“其实我很不屑于写那些俗套的作文。我只想写诗。”
“那你作文分那么高?”
“都是一些模板嘛,套一下就好了。写诗才是我喜欢的。”
“那你写了吗?”
“正在想。写诗很难的,要花好多时间。”
“那你好厉害啊,我就不行”。
诗人听了,满意地走了。
诗人正在想的时候,其实已不落笔写诗了。
第三次,诗人又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做反向吗?”
“不知道。”
“就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
“不懂诶。”
“就是那个,呃,那个看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只有我才能写出来。”
“哦。”
“我长大后要去江南的一个美丽的小镇,我会在那里生活,写诗。”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看你的诗啊?”
“当然可以啦,傻逼”。诗人笑着走了。
诗人想去江南的时候,已经不在那画船烟柳的诗意里。
9,
我想有诗。我想去远方。
可最后我写不出诗,也去不了远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诗意之所。但对每一个人来说,时间腐蚀着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蓄谋已久。
心灵永远抵不住慢性腐蚀。
你以为的海风,最后是酷热干燥的热浪;
你以为的沙滩,最后是纷纷扬扬的黄沙;
你以为的星辰,最后是坑坑洼洼的球面:
你以为的炊烟,最后是满城萦绕的废气;
你以为的梦想,最后是赤手空拳的博斗;
你以为的诗意,最后是丛杂斑驳的如今。
你可以画出星球;
你可以画出孤岛;
但无论在哪,我们都会很容易被搁浅。
反向写诗,重要的不是反向,也不是诗,而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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