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很多种恐惧。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说法不准确。恐惧就是恐惧,只有一种,没有很多种。恐惧是一种能量,迫使我们逃到自以为安全的沙堆里。
恐惧像西游记里的妖怪,能幻化出多种面貌,只有在照妖镜下才能看清楚,它其实就是一股发臭的黑烟。
我可以随口描述出最常打交道的几个妖怪模样:
1、害怕变老(或还没老但是显老)
2、害怕还没吃过瘾就死翘了。
3、害怕摔跤。
4、害怕在重要的事上犯错。
5、害怕承认错误。
6、怕被狗咬。
7、怕失眠。
当朋友告诉我作家珍妮特·温特森要来上海签售,并且怂恿我赶紧报名去和偶像见面时,我的恐惧清单上顿时又多了几项:
8、害怕独自出门。
9、害怕和陌生人聊天(还用英语)。
10、害怕当众讲话。
恐惧非常狡猾,它不会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而是变出一堆理由,让你相信这件事最好不要去做:
1、我扁桃体发炎,说不了话了(早上明明还和卖包子的大妈聊了很久)
2、太花钱,活动进行得太晚要在上海住一晚(青年旅舍又不贵)
3、已经有一本《时间之间》了,岂不是又要多买一本(多出来的可以送人啊)
4、没有时间(玩手机是几个意思?)
5、我病了,在外面会加重病情(又不是去丛林探险。。。)
各种声音在脑子里轮番轰炸不休。
当然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理它们,把它们当做阳台上洗好的白衣服在风中发出的噗噗声吧,衣服终究会晒干,会有人将它们叠好收进柜子里。所以最后我交了报名费,也定好了火车票和住宿。
分享会的地点在建投书局,打开电子地图,距离旅馆不过三公里。路边有很多小黄车,随便找一辆来骑。马路两旁有高大的梧桐树,还有金色的夕阳从叶缝里洒下来。
十五分钟就到了,还有时间吃饭,还来得及看看温特森的专访,对她多做些了解。顺便还回顾了一下今晚要做的几件事:1、向温特森提一个问题;2、带回一本温特森亲笔签名的书;3、跟她合影;4、再送她一张我自己画的小画。
忽然又有点生气,我这是干什么?好像完成任务似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恐惧变出的另一张脸——试图让我相信,这件事既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思。
我差点就买账了。
2
时间存在于失落与找寻之间
而真正能疗愈伤痛的
是存在于世间之间的爱与宽恕 ——《时间之间》
生于英格兰曼彻斯特的珍妮特·温特森,,是当代最好也是最具争议性的作家之一。
“有些文本对我们这些写作者来说像护身符一样,我们随身携带并让我们在写作道路上向前。”
温特森说的文本,就包括莎士比亚的《冬天的故事》。现在,她将它改编成一个属于温特森特色的故事,就是我拿在手里的这本——《时间之间》。
温特森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头蓬松的卷发像她本人一样,倔强勇敢,充满生命力。当她走进来,既没有掌声,也没有笑声,她只是坐下,叫人关掉明亮得刺眼的灯光,然后开始说话。她的声音温柔有力,饱含感情和能量,让倾听的人很快就进入了她的个人魅力气场。
等到读者提问环节,我早就想好了,要第一个举手。
我意识到内心有多激烈地在打退堂鼓,最好的办法就是just do it。而且要立刻去做,不给“犹豫”一点时间。
我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扁桃体还在发炎,也因为紧张,但并不影响表达。我问她在21世纪的今天,小说的未来在何方?
温特森微笑着给出她的答案:“在过去,小说主要是一种真实世界的再现,现在,影视艺术取代了这一功能,书籍无法与之竞争。文学的未来在于要去倾听自己的心声,发挥你的想象力,倾注你的真情实感。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文本表达方式。”
还有人问了她一个关于纸质书的问题:电子书铺天盖地,还有纸质书存在的空间吗?
温特森说她从不担心纸质书会被电子书取代——书籍是一种可以用来收藏的实物,而人们喜欢实物(real thing)。当你去到朋友家中,你会一边看他书柜里的书一边和他交流,但你不会说“让我参观下你Kindle里的书。”
3
最后进入签名环节,队伍一下排到了大门口。我站得靠后,顺便和前后聊天。有人还带了好几本书过来,大部分都已经绝版。还有个女孩一脸兴奋地问我:“哎,我从没看过她的书也,你看过没有?”我:“......”
正聊着,工作人员开始喊话了,“请大家只签名不要合影了好吗?时间很紧迫,接下来还有三个采访在等着温特森。”
她说得言辞恳切,我看看时间也确实不早了,我也开始动摇,要不就算了吧,就签个名好了。这其实是恐惧的第三张脸:来自外在的阻挠。
可是这么远来一趟,连张留作纪念的照片都没拿到,怎么说得过去?
内心一路挣扎着到了温特森跟前,我抓住机会跟她说,我是特意搭乘火车过来参加你的分享会。她眯着眼笑了:“希望你这一趟值回票价。”然后挣扎也不见了,紧张也没有了,开口问她能不能合影也变得自然了。她欣然起身。
从头到尾,每一个人都跟她合影了。她坐下签名,再站起来拍照,又坐下签名,再站起来......脸上始终有温暖的笑容。
这一切当然都是值得的。
我见到了自己的偶像温特森,听她谈论文学,说自己的故事,还和她站在了一起。日后当我看到我们的合影,我会想起她是如何勇敢地走自己的路,勇敢地做自己。
那间用来做分享会的房间,有着高大的拱顶和落地窗,窗外就是黄浦江,灯火璀璨的江景是温特森身后绝佳的布景,江对岸的东方明珠灯光璀璨,照亮了外滩的夜。
但是若以为这次交锋大获全胜就高兴得太早了,我忽然想起忘记把带去的画送给温特森了,于是领教了恐惧的又一重幻化——健忘。暂且记下这笔,留待来日再战。
与恐惧的战斗永远不会结束。
4
第二天早晨,赶火车之前还来得及去和平公园散个步。
和平公园好嗨皮,上海人民的早间活动真是多姿多彩。
灿烂千阳 国泰民安最好 遛娃小分队出动 萨克斯悠扬 不如跳舞“像鲑鱼一样,不管河流多么湍急,都要坚定地往上游而去,因为这就是你的水流......”
——END——
关于旅行,我还写了这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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