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子最后一次返回鲁国后,正式编订了“六经”文本,这是他晚年教授弟子的主要内容,后世又成了儒家最重要的经典。“经”就是经典文献,六经分别是《诗经》《尚书》《仪礼》《乐经》《春秋》《周易》。孔子一辈子“述而不作”,他没往六经里面加什么自己的东西,就是个编辑整理者。下面分别介绍“六经”的内容,它们和孔子的关系。
《仪礼》,是各种贵族生活和朝廷礼仪的操作手册,在前面“六艺”中已经介绍过了。这是孔门老本行。
《乐经》,现在没有了。有人说,乐本来都是乐曲,本来就没有写成过文字,乐的内容都是盲人乐师代代相传,也没法写成书。但那些乐曲也都失传了。
孔子晚年回鲁国以后,先帮宫廷乐队调整乐器的音阶。这时的鲁国朝廷已经穷得不行,连盲乐师们也养不起,那些人都各奔东西,剩下的都是些外行,朝廷乐队演奏荒腔走板,没人在意。那时没有现在的乐理,确定音阶很麻烦(后来到汉魏晋,经常有朝廷乐器音阶不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孔子这次从卫国回来,发现了这个问题,经他手才调准了。
《诗经》,是从西周到春秋时候王朝和各国的歌谣。这些歌谣有冠冕堂皇的,在祭祀祖先、国家庆典等正式场合上合唱伴奏;有比较正规的,在贵族们宴会上唱;还有很通俗的,是老百姓民间的歌谣小调,其中有很多情歌。
不过孔子教诗不是教文学赏析,让弟子们当诗人。前面说了,那时社交、外交场合要赋诗,学诗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意见。他教训弟子:你们就算把诗经三百篇都背下来了,要是当地方官干不好,当外交官说不好,有什么用?
《诗经》的作用,孔子归纳有六条:
可以引发话题,这叫“兴”。就是先背两句诗,再开始说正事。现在的民歌,像《信天游》,还有这种“起兴”的写法;
可以了解各国的风土民情,这叫“观”。因为诗经按国家分类,看不同国家的诗,就知道了它们各自的历史、风俗;
可以跟人打交道,这叫“群”。因为诗经里有很多社交诗(特别是《小雅》部分),酒宴上唱的,可以用来劝酒或躲酒。
可以讥讽时弊,指桑骂槐,这叫“怨”;还可以学事父、事君。这两样,因为诗经——还是《小雅》里,有很多政治诗,有宣誓效忠周王的,也有政治失意、破口大骂的。
最后,还能学各种草木鸟兽的名字,像幼儿的“看图识字”。
孔子理解的诗,实用性都很强。这其实不是诗歌的本意。不过,诗毕竟通俗、好懂,孔子给弟子开课,最先讲《诗经》,学生有兴趣,容易入门。他让儿子自学,也是从《诗经》开始。学了《诗经》之后就是《仪礼》,当儒生的基本功。最后是《乐》,孔子最喜欢的,留在最后面,算是最高境界。
《尚书》,意思就是古代的书。古到从传说的尧、舜、禹开始,然后是夏、商、周朝,分别叫《夏书》《商书》《周书》。这些书大都是帝王的讲话稿,安排接班人、战前动员,都有大会讲话。还有针对某人、某事的讲话,比如封一个大臣当诸侯,或者针对当前贵族的不良风气,发表专门谈话,构成了《尚书》里的篇章。孔门弟子学《尚书》,就是在学古代史。
《周易》,是算卦用的。那时人们迷信,干大事前都要算卦,问问神明的意思。举行典礼、祭祀、宴会也要算卦。算卦有两种。用乌龟壳,火烫以后看裂开的纹理,叫“卜”,“卜”字就像龟壳上裂开的缝。另一种用草棍算,因为古人也拿草棍算数学题,像后世的算盘,运用到算命上很方便,这叫“筮”。卜用的龟壳,筮用的筮草,都很有讲究,古人认为龟壳、筮草越是珍贵难得,算出来的卦就越准。
跟随鲁昭公出逃的臧昭伯,他家就有一个祖传的龟壳,很大,谁都舍不得用,给这个龟壳专门盖了间华美的房子,一代代传下来。到臧昭伯这辈,被他堂弟臧会偷出来了,拿它给自己算了一卦。他算的问题是当君子好,还是当小人好?结果是:当小人好。他从此就专门研究怎么搞乱臧昭伯家,后来他投靠了季氏,臧昭伯反对季氏,追随昭公出逃,季平子就让臧会当了臧氏的家长。臧会感叹:不服不行,这龟壳就是灵验啊。
但孔子早年对《周易》似乎不太感兴趣。那时卜筮是很专门的技能,做这个的人叫“史”或“祝”,往往是家传世袭的本领。在可靠的经史记载里,孔子从没对卜筮发表过什么看法,更没自己动手算过卦。他好像是晚年才对《易经》感兴趣。《史记》说,孔子晚年读《周易》,手不释卷,翻得太多,编竹简的皮条都断了很多次。
《易经》和其他算卦的技术,本质上都是一套符号,代表不同的人或事,用符号推算的结果来预测人事。孔子以前做学问、搞教学,都是“述而不作”,就事论事,不创造新理论。他自己研究问题,包括教弟子,都是“温故而知新”,鼓励类比,举一反三。他觉得能搞明白具体事就行了,从没想提升到“理论”的高度。
现在,孔子却对《周易》这套符号理论感兴趣了。他说:要是我50岁时学了《周易》,就不会犯那些大错了!
50岁是他从政的开始,知天命的时候。他现在后悔,又想用《周易》干什么?难道是发现了符号理论的精妙之处,想重新搞一套理论学说?比如前面说的,晚年孔子已经没有什么搞变革的决心了,但他又看到了一个大趋势,三桓专权的局面不会永远维持下去。这说明他把个人“主观能动性”的重要性降低了,同时又注意到了一些“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历史趋势。这么发展下去,就是要总结一套尽量客观的“社会发展阶段论”。如果那样,不仅是孔子思想的重大转型,中国哲学史、学术史也要重新书写。可惜孔子不久就去世,无法弄清楚了。
《春秋》,是编年体的近代史,它和孔子的关系太复杂,得专门说说。
《春秋》本来是鲁国的官方档案。国内外有什么大事,随时记载,但篇幅不大,都是寥寥数语。史官记载这个干什么用?有学者推测是“告庙”用,就是按季节时令祭祀先君的时候,要向祖先汇报最近发生的大事。时间长了积累多了,就编辑成册,成了史书。这种档案保密,一般人看不到,有专门的史官保管。
孔子没当官的时候,看不到这些档案。当大司寇的时候能看到,但他那时忙着治国理政,没顾上学问。只有到他68岁回了鲁国,兼任了朝廷的史官,才有机会把往年的《春秋》都抄出来,整理成书,给弟子们学历史用。因为弟子们想当官,光知道古代史不行,得知道两百多年以来国内、国际的大事。
贵族家有自己的家谱、家学。穷家出身的学生,只能靠孔子抄出来的《春秋》学历史。孔子很重视历史教育。他说,光讲大道理,不如讲事实深刻、明白,拿历史和现实里的兴衰成败,当后人的借鉴。
官方文献都有个问题,就是忌讳太多,貌似冠冕堂皇、光明正大,实际上很多事不敢说明白。比如春秋时候,楚国、吴国国君都称王,但《春秋》里面,只给他们叫“楚子”“吴子”。这是官方报道的腔调,因为周人的诸侯不能承认还有别的王,只好掩耳盗铃。
有人说,这都是孔子的“微言大义”,暗存褒贬,背后的讲究很多。这么说就是想多了。只要有朝廷的地方,就有冠冕堂皇的面子文章,这跟孔子无关。
再比如,孔子出生前一百二十多年,周王朝发生过一起兄弟俩争天子的事,所谓王子颓之乱。这场动乱持续了三年,最后郑、虢两国联合出兵,才算平定。这么一起大事,在《春秋》里一个字都没记载。为什么?因为鲁国当初支持的是王子颓,后来王子颓一派失败,他成了乱党,这事儿就不好意思往史书里写了。这也跟孔子没关系,如果是孔子从头写的《春秋》,这件事就不会被忽略掉了。
王安石说,《春秋》是“断烂朝报”。朝报是政府机关报,断烂是残缺不全,现存的《春秋》真有一些残缺。王安石看得很准。
虽说是拿腔捏调的官报,有总比没有好,《春秋》能抄出来,变成书,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其他国家的档案,没有经过这种汇编整理,就大都失传了。
孔子最后几年兼任鲁国的史官,工作是编写《春秋》,这东西像年鉴,每季度写一次,可能只有一两条,年底汇总一下,续在去年后面。孔子接手以前的那些内容,是前代的历任史官写的,用不着孔子从头写。当然,他也许会做一些字句上的润色,但基本内容变不了,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他乱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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