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会一起驾崩
坐火车从秦岭一路向南进四川盆地返重庆,渝中半岛主干道上的的红灯笼透过轻轨的舷窗在夜里照亮了整个山城,月色如水,诗情画意地映射在了长江和嘉陵江上。
这是回家。
现在的小区已经没有了老头儿老太太用化工桶来熏烤腊肉,没有烟火气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高级的雾霾像冤魂一样萦绕在重庆上空。似乎一切景观也都没变,但又好像改变许多。本来山城多雾,湿气重,雾散不开,霾更是如此。时代在变,人心也如此,没有人熏腊肉香肠不代表没有人喜欢吃腊肉香肠,有一些民俗寓于传统,就如同眼前的长江水一样,长年累月地浸泡着这个城市。像福尔马林一样,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归来,是飘着杏花微雨和父亲去四川老家上坟,在我赴金陵念大学开始,父亲便是很重视这个环节了,一年也都没有落下。以史为鉴,朝代更替就如同星火相传,家族兴落也是自然规律,古代的皇帝和皇亲国戚,会在生前便早早的给自己看好风水宝地,把自己埋在宝地里,子孙后代也跟着埋在宝地周围。然后大概能够香火不灭几十年或百年,但最终都由挖金校尉来代劳了。现代人就更有意思且手段更高端,火化之后进入墓园大约一平米的墓地里,根据户型大小,后人的富裕程度,选择不一样的墓穴户型。这真的很像市场经济做买卖,这也说明,传统在一步步的升级了。但本质似乎没变。那便是百善孝为先,星火相传且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愚公说过,”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增,何苦而不平?”,这代表什么呢,代表着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哪怕死缠烂打海枯石烂江河水干也一定要移走所有的山脉。而这个前提还得来加一个保险因素就是,这个子,偏偏还不能是古文里面男女都包含在内的子,而是只有男子。因为自古以来,以中国传统观念来看,女性出家以后就是其他人家的家眷了,而祭祀祖先,要长子长孙才能撑起家族门楣,假如以此为标准,仿佛就是在变相的告诉我们,生孩子,最好生儿子。假如不幸生了女儿,愚公精神在当代的上坟环节,或许就不适用了。而给祖先上坟这个环节,一代人接一代人,体现的就是这个精神因素,这种精神因素,也最多只能算是一种亲情纽带所造成的义务必须。父亲选择在我上大学以后每年带我来四川老家,便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我来遵循这个规律。并且很直白的没有旁敲侧击的说,将来你可得跟着来呀。
提要求,上对下,毫无疑问都是需要遵从而不去考虑可行性。
如果这个时候说,将来的事谁又能保证呢?
那么显得太不懂事
如果这个时候说,将来一定亲力亲为年年至此岁岁不休。
会否让听话人觉得光宗耀祖
无可厚非的是,恰恰因为这样的问题承诺存在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干扰
我选择了微笑不答
选择不答的更多原因是,当载满全家的面包车驶行到老家的小镇上时,父亲也不记得去往祖坟的具体路线了。
现代和传统所互不相容的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手机电子地图也是无法将我们一步步导航到家属的墓碑前的。
而若干年后的子子孙孙能否到达墓碑那个位置,大概靠的就是心电感应了
这会让人觉得儿戏浅薄又沮丧,会让人怀疑我们做此事的意义与参考价值。
亲情交流的目的无非是互相进行良性影响从而获取更大的交流空间。但过多的习俗反而将彼此带入亲情的泥泞。
人们常讲,死者为大。从这里就开始出现了这个看上去不太吉祥的字。毕竟能够用逝去、失去、消失、消逝、归西、驾鹤西去等词语去委婉表达,却就是逃不过这样的一个最终结果与事实,本身驾鹤西去、皇帝驾崩、走了、离开了、仙逝这些词语,跟死就是一个意思,任凭你怎么用委婉的词语都会显得臃肿且多余。一个人的离去,是需要吊唁的。和死者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做最后的告别。仪式是花样百出且推陈出新,但人心却叫人事与愿违。
前几年暑假,和几个美国朋友出去旅游。当时我们路过某省江边的一个小村儿,见着某一户人家正在行殡葬之事。周围来吊唁的人都坐在院子里散落的圆桌上吃饭聊天,谈笑投足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欢愉的情绪,因为他们在一起吃饭并打起了斗地主。朋友karen说,他们这是在办派对吗?我忍俊不禁地笑出来并告诉她是有人离去了,所有的人都聚集于此为了悼念。这位朋友对我所说的话感到怀疑。毕竟细思恐极,这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好像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够通过各种娱乐方式来放飞自己消磨时间。
最恐怖的其实也并不在于这种形式的问题,毕竟本质上许多人都喜欢热闹。出生要吃饭庆祝,死亡也要让自己摆在那儿并邀请一大堆人来陪着嘻嘻哈哈吃顿饭,否则灵魂未免也太枯燥。躺在那儿不能一起玩微信抢红包。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处如此的传统社会中,合群是生活稳定最大的保证。死者若也是喜欢热闹的人,那么他从出生就进入了这样的仪式规律,到最后,也应该需要用这样的仪式来结尾才完满。
所以,又忍不住又好奇的问身边的karen,在国外,人一旦去世会怎么悼念呢?像电影里面那样,将尸体停放在教堂供人悼念吗?karen是信奉天主教的教徒,她告诉我,在西方,尤其是天主教,人死后一般也要停放在教堂两天,接受悼念。从科学的角度讲,也是不愿错过万一生还的希望。但是他们要求人死后放在离上帝近些的地方。墓地往往也会选择建在教堂附近,这样不仅人死入殓时可以听到牧师为其祈祷,而且之后每天都能听到来自教堂的祈祷和祝福。这些笃信天主教的人死后并不渴望轮回重生,而是希望在上帝面前得到饶恕,升入天堂。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就这样了?没有其他别的悼念程序了?
她点点头,说就是这样了
仔细想来,这样的道别很好也很安全。人,一辈子本身就经历了几十年的尘世的嘈杂与喧嚣,在最后的那一刻就应该安静且没有负担的离去。
但总是有人好大喜功的,不论身前还是身后,追求名利,追逐活着要进中南海,死后要进八宝山。那么安静这个词语就不太适合用在这类人身上。别说是让众人在他的灵前打麻将打牌办酒席了,估计把尸体载上汽车,环城几圈并鸣礼炮才能显得轰轰烈烈且有面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人是耐不住寂寞的,绝大多数人精神沦陷之后,就会选择后者的方式来填满人生空虚。
所以,安息也只适合少数人。多数人仅仅只是追求热闹恢宏的形式罢了。
但最悲哀的莫过于,人人也都知道,墓碑若干年后会因为腐朽而倒闭,就如同肿瘤胡乱爬满在生活里,却仍不愿找寻一些新的解决方式来代替这类文化作秀。
想来,离去的人若真是皮肉不痒,活着的人也要宠辱不惊才是。
最后我们会一起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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