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叫慕容南风。出生于云南,祖籍金陵,幼时羸弱,娘将我送到雪狼谷,在雪狼谷中,我随外祖父学剑十六年。外祖父死后,我被接回了麒麟城。
慕容姓,乃是出自“慕二仪之道,继三光之容”。
我向来只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却不知背后有多少恩怨情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的命运,在遇到十一那年注定被改变。
(一)
“你一个女孩子,整日舞刀弄剑,成何体统。为何不学你姐姐那样。”看到我在梅园舞剑,娘总是数落我。
“是,我自小喜欢舞剑,还不是因为身体羸弱,被娘送去跟随外祖父学剑所致,并非吾愿。”我在心里嘀咕。
面上却是挂着笑容,道一声:“娘,孩儿知错,这就去绣花。”
娘只是笑着摇摇头,由楚袖搀着回了房。
我无奈转身,回到楼上,泡一盏茶,洗好手,焚好檀香,开始绣花。
“一个自小学剑的女子却不得不绣花……”我在心里叹息,复而摇摇头。
娘总说:“你一把年纪了,不温柔贤淑些,谁敢娶你。”
娘并不知,南风这一生,唯一想嫁的人,只有辛十一。
“十一哥,吃饭了。”我想起昔日在影骨,我对十一说得最多的话便是这句。
阿悄死的时候,十一哥还安慰我:“若你喜欢,我再去谷中寻一只一样的给你。”
外祖父死后,他亦被人接走。影骨,从此荒芜。
那日,我新绣了“芙蓉楼送辛渐图”,姐姐上楼,坐于我旁边,打趣道:“昔日舞剑女子,而今成了绣花人。”
“凌波姐姐,又取笑我。”我佯装打她。她笑着逃下楼去,边走边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装的人,可是影骨中一起学剑的小哥哥。”说完,掩嘴轻笑下楼去了。
姐姐走了,我却呆在了原地。
“姐姐又何尝不是呢?本是阁楼绣花女,却因为南风的回来,偷学雪谱剑法,成了剑客。”她已走远,我低声道。
其实我和姐姐感情是近几年才好起来的。我和她多年感情不和,却不曾想,她并非慕容姓。魔教教主和独孤败天接走了她,我才明白,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家父病重,还念着这个孙女,我来接她回去。还望慕容兄成全家父之愿。”独孤败天双手抱拳道。
爹捋一捋胡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慕容兄豁达,你待她如己出,这情,我独孤败天日后还你……”那独孤败天似乎很是激动。
旁边一紫袍老者道:“慕容老弟如此,独孤家感激不尽,慕容公子一表人才,小小年纪,文武双全,将来定会让慕容家声名远播。”
第二日,凌波已经收好东西。她自是坦坦然然走了,没事人儿一样,我却哭得不能自已。毕竟,我们姐妹的关系开始变好了,她却要走了。
“以后,我就叫独孤凌波了,南风妹妹日后若是想我,可来明月山寻我。”
她将一枚玉贝放至我手中,郑重合起来。
“这玉贝留给你做念想。”她笑笑,转身随独孤败天和紫袍老者走了。
听说,她后来入了魔教,很快得到教主赏识,成为玉衡左使。无垢山顶,武林众派寻事,教主一人,剑意深深,雄辩滔滔,凌波参与其中,分开众人,以剑客之剑道,说得武林所谓正派人士哑口无言。她执惊鸿剑和众人厮杀,清风拂面,她如冷月芙蓉花,笑容清冽哀伤,死于清风真人剑下。
无垢山顶一战,武林中又多了许多亡灵。凌波以自己之死,证明魔教之清白。
少林寺方丈当场为她超度。教主眼里充血,痛失爱将,他心痛难当。命人带她去长生教。
可凌波死前,告诉他:“我唯一做过一件错事,就是拿了别人的东西来冒充自己身份。我不是独孤家人,亦非慕容姓。我本是天涯孤女,而真正的独孤家女,叫婵娟。她……被我杀了……我抢了她的东西……我有今日,乃咎由自取,教主……不必费心……明日江湖,再与我无关……”
我去了无垢山顶一趟,她的墓孤零零的在无垢山南边躺着,墓穴上长了很多草,我蹲下身去仔细清理。
“你便是慕容南风吧!”一个明媚的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立于我身后,笑意盈盈道。
“她说过,她有个妹妹,叫慕容南风。感情要好,我想你便是了。”
“你的名字,取自《西洲曲》么?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真是好名字!”
“我叫第五梦。”
“回去吧!小妹妹,无垢山顶,不要轻易再来。”
我并不知她何意,也不知她为何平白对我说那一番话。可我却在心里对她生出几分敬意。因为,无垢山向来少有人能来。
(二)
凌波死后,我有很久走不出那种悲伤来。两年多,我都萎靡不振。直到楚袖来告诉我,辛十一去了纯阳宫。我扮做男子,逃出慕容家。
其实爹和娘怎会不知我逃出去了,只不过多年来,我野惯了。他们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慕容家还有我那个文武双全的弟弟慕容序。
在乡间小道,在喧闹的市集,在琅琊阁,我遇到过无数的人。他们都问过我:“你叫什么?”
“公子小白。”如果这个问题被问过一千遍。那我便如此答了一千遍。
小白,成了我行走江湖的新名字。
纯阳宫外,大雪纷飞,我一身白衣,立在门前。守门的小厮已经是第九十九次见我。
“你这小哥,倒也执着,天天如此,从日出站到日暮。可你要找的人。已经离开纯阳宫了。好像是去了少林。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信息……”他顿了顿。我却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从纯阳宫到少林路上,遇到一个叫小五的男子,见我一人独行。说也要去少林,邀我同行。初次至江湖。我不知有诈,便同意了。谁知中途他对我使暗刀,幸亏我自小跟随外祖父学剑,他功我守,他进我退,一刀一剑,我打得并不丢人,那人逃了。我才发现自己失了银两。他窃取了我的钱财。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达嵩山少林寺。
“你可想好了,真要剃度出家?从此六根清净……”
“住持,我已想好,请剃度吧!”
那正接受剃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一。
“慢着……”我一时气急,大声叫起来。
十一和方丈皆转头看着我,方丈手里的剃刀停在十一的头顶。
十一疑惑的看着我,道:“施主何事?你我并不相识,何故制止?”
我一时悲戚,眼里滴出泪来。颤声道:“十一哥哥,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你当真要出家么?”
他仍是疑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把头顶的玉冠拿了,头发散落下来。方丈惊呼:“是个女的。”
十一看看我,显然认出了我,他的嘴张了张,最后只说了一句:“女施主何事?”
“十一郎,你若执意削发为僧,我便从此身入华山山门为道。终生再不言嫁娶之事!”
“南风,痴妄是苦,你又何必……”①
“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我眼中有泪,心痛难当,再无法说下去。
他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我知他心意已决。慢慢转身,轻声道:“十一郎,如今,我在江湖有了新的名号,叫小白,公子小白。”
嘴角有血流出来,方丈叹道:“女施主勿过多伤心,他入我佛门,亦是有因,当是重生。你这气血上涌,身体吃不消的!”
我扶住寺外矮墙,鼻孔和眼睛像寒潭流水,不可断绝。鼻血汩汩流淌,眼泪亦大颗大颗下滴,我用手绢堵住鼻孔,血液倒流,又从嘴里流出来。我的心里像起了巨大的血泡,如今被压破了,都变作血从鼻孔和嘴里流出来。
疼爱我的外祖父已死,跟我感情颇深的凌波已死,阿悄亦葬身雪狼谷;如今,十一郎亦要出家为僧。世间的情缘,果真都是伤感的么?
那沾染了我血渍的墙下植物,有种特别的颜色。触目惊心的红,再次刺痛我的心。
十一终是剃度出家,却整日穿着白袍。记得昔日我们在影骨学剑,他对我说:“南风,你可知,白,为世间最纯之色。人若内心一片纯净,便可温暖渡世。”
我慢慢走下少林台阶,轻声道一句:“十一,再见。”
(三)
边疆战事频起,我一身白衣,奔赴战场。爹派慕容家暗影传来信息:“你虽为女子,却为慕容家争光,乃慕容家之荣。家里一切安好,安心。”
我想起,那一年,十一剃度,我泛舟回纯阳宫。站在门外看了很久。那是我执念起的地方,亦是我第一次求得十一信息的地方。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介女子,还不快快离开!”②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那白衣僧人立于马下,手执秋水无痕剑。脸上神情颇急切。
“是他,十一郎……”我内心激动,面上却故作平静。淡淡道:“你以为,如今的慕容南风还是那个躲在楼阁中绣花的小姐,还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公子小白?”③
说话间,两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应对敌兵。
“我奉父命离开慕容家,远赴边疆,为的是守护天下苍生。你佛门向来不问世事,你又何故在此?”④
“我佛慈悲,不忍看生灵涂炭。方丈命我下山,救济众生之苦。”⑤
烟火弥漫中,我们更像叙旧。我和他会心一笑。继续应战。
那一战,赢得很漂亮。我和他却在茶棚喝完一盏清茶后分别了。
他说他仍要去往别处,我却要赶回金陵讨赏。乱世生存,人如草芥,哪怕昔日辉煌如慕容家,也是踩在刀尖过活。独孤败天,倒遵守承诺,我走之后,帮了慕容序不少忙,慕容家得以在乱世中安稳。乱世中的麒麟城,大概得麒麟仙女庇护,一派祥和模样。
(四)
我做梦也没想到,楚袖会背叛慕容家。她跟燕王说,我在边疆叛国通敌。她还盗了我的帅印,盖在所谓叛国信上。这样一条罪状,足以让慕容家满门抄斩。
我又怎会不知,其实这莫须有的罪名,北燕王随便一查便知是假,但我功高盖主。他正好借此治我死罪。
我一人承担罪责,北燕王笑了。
“慕容南风,你真以为你一人就能救他们所有人。或者我该叫你公子小白?”
“你必须死,至于慕容书那样的糟老头子,如今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就不信,发配边疆,遭受非人虐待,他还能翻身?”北燕王大笑道。他的脸,变得异常狰狞。
“同为慕容姓,相煎何太急!”我长叹道。
那天的日光很烈,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在心里跟我眷念的,怀念的人说再见。北燕王冷冷命人行刑。
“慢着……”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一身白衣,胜过麒麟城一月的雪花。他没有禅杖,却握着一柄剑,那上面刻着“秋水无痕”字样。
北燕王双手抱于胸前,阴阳怪气的说道:“十一可是世外高人,又何必趟这浑水。你若顺我大燕,荣华富贵享不尽啊!”
刽子手的刀还是举起来了,寒光泠泠,我梗着脖子,挺直了身躯,愤愤道:“要杀便杀,纵使身死道消,不叫我心蒙尘。焉容尔等宵小置喙?”⑥
北燕王双手抱于胸前,怒不可遏,恨恨道:“冥顽不灵,行刑。”
“南风,莫怕!”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天地间,有一道光变得很刺眼。血溅红了我的衣衫,却不是我自己的血,是十一的血。一个刽子手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对刽子手出剑时,北燕王趁其不备在他背后补了一刀。一刀致命。
慕容序不知何时出现的,他领了家兵,杀死了北燕王和他的兵士。
刑场上的血,像小溪一样流淌。十一躺在血泊里,我的手因挣扎而被铁链勒出很深的血槽,待慕容序斩开铁链后,我顾不得疼痛,跌跌撞撞爬至十一面前。哑声道:“十一郎,你……等一等……你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大夫……”
“没有用的……”
“不……不会的……”
“你再等一等……”
“……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要好好的,快……快些回家……傻姑娘……”
“十一……”我试着叫他,可他再也不会回答。我颓坐在刑场上,任血流着。那一刻,我觉得天地黑暗。
“姐姐……”慕容序小声叫我。
我转头对他微笑。
“序弟,我们从此自由了,我们慕容家亦不用活得很累。北燕迟早要完,男儿家,要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你走吧!”
他痛苦的看我一眼,复又重重点头。
“姐姐向来坚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如今,十一哥已死。姐姐不随我走,有何打算?”
“以前听说,静水湖畔有棵三生树,我想带他去看看。”
“……”
“姐姐……”
“没事……爹娘麻烦序弟了,待我处理好所有事,我再来找你们。”
(五)
静水湖畔,三生树经历百年风霜,屹立不倒。
我将十一的墓选在离静水很近的地方。
“十一,到底……是谁傻?”我对着他的墓碑自说自话,可是,冰冷的墓碑不会代替他回答。
“你不在……南风何以为家?”⑦
仰头看,那三生树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撑了梅花九骨折节伞,慢慢走过静水湖,恍惚中,似乎看到那雪地里有他。
“是你吗?十一?”
山林中山风呼啸,我知道,他在这里是自由的。
我又去了少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去。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你……”
玄正方丈说“时逢乱世,少林弟子不得下山,违者视为六根未净,逐出少林。”
原来,你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骗子。你默默守护我,却从不肯说出,你骗我……骗你自己。
少林的五千多台阶下得我腿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抬头看,那立在崖壁间的石佛,笑而不语。我穿上女儿装,白衣胜雪,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十一。
我知,这一世他白衣而来 ,舍身渡我两仪之惑。
可是十一,既然已是无情,又何必为我舍身立地。⑧
十二阑小注:《白衣渡我》是西国の海妖演唱的一首歌。①②③④⑤⑥⑦⑧引用部分剑网三剪辑台词。在暑假的某一天,听到《白衣渡我》,心里触动。写了这篇琅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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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表白我最喜欢的作家——西国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