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麒麟城中的麒麟仙子,手挽绸带,云鬓高耸,水麒麟安静的待在她身边。下雨的时候,水麒麟会喷水。关于麒麟仙子和水麒麟,之所以记得如此深刻,是因为我在麒麟城度过童年最欢快的时光。
从前,有事没事我总要变着法儿溜出去玩儿。东市的酒肆里枇杷酒最好喝,西市的宜良烤鸭肥而不腻,南市的枣泥糕又软又糯,北市的剑骨鱼用酒烹,用石锅煮才正宗,张老三铺子的胭脂种类最齐全,海三公捏的泥人堪称麒麟城一绝……
“水麒麟,你说,人活一世,究竟为什么呢?”我抚着它的身子,可它只是祥和的笑着,乖乖的待在麒麟仙女身边。
“对呵,木雕岂会知我思知我想?”我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不知,这麒麟仙女和水麒麟在麒麟城经历过多少春秋,也不知他们见证过多少人的喜怒哀乐。
外祖父不会再告诉我,娘不会再告诉我,爹也是。
我是女菀,麒麟城中最寻常的女子。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长生烛,爹娘也不会无端丧命。
娘总说:“女菀,你要像个大人了,勇敢的活下去,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要坚强。”
女菀不想坚强,女菀也会软弱。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娘,孩儿好想您!”
月凉如水,拉长了我的身影。我背负葬念,缓缓朝前走去!
(一)
“娘,为什么我叫女菀?”
“我怀着你时,在山中遇到女菀,它开着白色的小花,安安静静的,长在草丛里,比草丛高不了多少。虽不夺目,却也不容忽视!更难得的是它有药用价值!第一次看到它,就很喜欢,总想着,若日后有个女儿,定要像女菀一样。在人群中,做个真实自然的人便好。安安静静的开着自己的小花。”
“原来,这名字竟有如此因缘。”我吐了吐舌头。娘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想,世间的情缘总是多伤感。不然,上天何以跟我如此开玩笑。我在雪狼谷里七年,回麒麟城,从麒麟城至九幽谷跟爹娘团聚两年不到,他们便离开了我。
“女菀,你记住。我们独孤家,历代守护长生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启九幽谷通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才是乖孩子。”娘笑笑,过来牵我的手。
娘笑起来,真好看。眉眼弯弯,笑漾于眼,有男子英气。
不知是不是一个人在江湖漂太久,心老得太快,最近的我越来越爱回忆。
我永远忘不了六十年一个甲子的丁酉年。相士对爹说:“太岁头上坐,无灾也有祸。”
那是元宵节前夕,年少的我禁不起好奇,溜进平日父母禁止进入的暗室。扭开暗室通道门,一路向南,走过寒潭,走过九百一十一个阶梯,走过流云门。那暗黑的地下通道似乎没有尽头。
“原来,这暗室并不好玩。”我深感无聊。
清凉的地下通道,岩壁上滴下水来,有蝙蝠飞过,翅膀发出凌厉的声音。手里照明的灯早已熄灭,我已适应黑暗。
突然地,在滴水岩石壁后,我看到有紫色耀眼的光芒。心里一凛:“莫不是娘说的长生烛?”
我飞奔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篆刻在墙壁上的:
两脚踏在真实地,一善满载长生籙。
採芝觅药扶峻嶮,敲云挑月相追逐。
有时化作葛陂龙,先生骑上蓬莱宿。
紫色的光影影绰绰,投在壁上。我慢慢走过去,一支小小的烛在烛台上,通体透亮,没有烛泪。从火焰来看,烛燃得正盛。
相传,独孤家世代守护长生烛,当年武林盟主正是看中独孤家的实诚和声望。把长生烛交予独孤先祖。后人只知长生烛里有玄功,不知其巨大力量后的煞气。所以多年了,独孤家以守护长生烛为己任,风雨不改。
“长生烛在此,玄功呢?难道等待什么东西开启?”我伸出手去,正欲触摸烛台,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寒意,转身时,一个赤影客立在我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长生烛。
“大胆贼人,我独孤家秘密基地岂容你等擅自闯入,把长生烛放下。”
那人蒙着面,一双冷目盯着我,他突然眯起眼睛笑了,却并不答话。只见他运气发功,朝长生烛顶上一抹,烛就变成一团紫色小火焰,他拿出一铜质小灯,准备点上去。
我越看越急,冲了上去,不待我近他身。他便衣袖一挥,将我扇出很远。这一挥,他仅用三成功力。我的身体被他投在壁上,又重重摔下来,一口鲜血吐出来。
“有我在……你休想拿走它……”我强撑着叫到。
“就凭你?”他冷哼道。
“我本无意伤你,只想拿到长生烛,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时务。不过,我得谢谢你,是你打开九幽通道,不然,长生烛的神话将无人可打破。”
“卑鄙小人!”我捏紧拳头,重重捶地。
他不屑的看看我,冷冷道:“你们独孤家不是世代守护长生烛吗?长生烛我拿走了。不如,你就永远的待在里面吧!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化为鹰爪,向我袭来。”
我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啜泣道:“娘,都怪孩儿不听话,都怪孩儿……让这贼人溜了进来……对不起……”
“大胆贼人,还不速速就擒,放下长生烛,我饶你一命。”赶来的人正是外祖父。
“阿……公……”我自小如此叫他,我就知道,每次最危险时,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
“孩子,别怕,有阿公在。”他的话,像是定心丸,让我瞬间安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劈手狠命的去夺阿公双眼,阿公步步后退,终于躲开。
“斗转星移?”阿公显然很疑惑。
“你是天元门弟子,何故来盗取长生烛。”阿公淡淡道。
“这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该关心的。”那人自是恼了。
阿公祭出青时杖,梗扫过去。
“嗖嗖嗖――”只见青时杖飞过那人头顶,由横向变为竖向,轻轻一点,那人便晕倒在地。
“阿公,你点了他的百会穴。”我惊喜道。
“这个人,一定是受人唆使而来。看他不伤你,且饶他一命。”
“阿公总是这样善良。”
阿公衣袖一挥,把长生烛重新放到烛台上。那盏小小的铜灯被衣袖打得粉碎。
“好了,菀菀,我们走。九幽通道要赶紧关闭起来,以防不测。”
我心中欢喜和内疚并存,忸怩不安,赧然道:“孙儿知错……”
“呵呵呵……你这小鬼,从小闯的祸还少么?有阿公在,不会让你受伤害的。”阿公的脸,沟壑万千,在这幽暗的地下通道里,熠熠生辉。
“阿公……”我滴下泪来。
“怎么了孩子?好好的,干嘛哭呢?”
“阿公,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苍老的阿公呆在了原地,他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颜,涩然道:“人嘛,都会老的,若……若我不在……你还有你的爹娘……若他们也不在了,你会遇到你爱的人。”
“走吧!傻孩子。你爹娘还等着我们去吃汤圆呢!若不是我四处寻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小鬼闯祸了。”他慈爱的摸摸我的头。
“那人还在里面呢,万一他又醒来,怎么办?”
“呀,我老糊涂了。”
阿公和我正欲回到流云门,蓦地一把袖剑刺进了阿公的肋下。不多不少,正好三分。快、准、狠。
“阿公――”我呼天抢地叫道。
可是,他慢慢慢慢的倒下去了。瞳孔中映出的暗杀者,面上无比得意。
长生烛还是被他装在了一盏青铜灯里带出去了。
(二)
流云门下,我僵坐着,像个木头一样,喃喃自语,呼唤着阿公。一语成谶,阿公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这世间最疼爱我的人,不在了!
我突然惊觉,此刻正在九幽谷外包着汤圆的爹娘即将面临危险。
“阿公……”我啜泣着,颤抖着手摸他那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庞。指尖冰凉,他肋下三寸流下来的血尚有余温。
“阿公啊……是我害了你……”泪水模糊了双眼,气血上涌,我的鼻孔里流出鲜血来。无论我如何气血攻心,如何肝肠寸断,如何痛不欲生,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把阿公缓缓放在流云门下平缓地段,拖着身躯往前走。脚底似踩了棉花。扶着墙往外走,走出流云门,走出九幽通道,走到九幽谷外娘和爹包汤圆的竹舍。
“阿公,等我……等我回来。”我在心里默默道。
赤影卫士,无数的赤影卫士,不停的涌向竹舍。
那身披黄金战甲的,是赤影社首领无疑,他正与我的爹娘厮杀,身处一丈外的我,也被强大的剑气震慑得不敢靠近。
“菀儿,快走。”不知何时,娘竟在战酣时看到了我,大声叫道。
湛卢剑,他手里握的,正是我从阿公嘴里听过无数次的湛卢剑。据说此剑通灵,不轻易易主,除非特别的原因让它屈从于你,待你慢慢以自己的内力控制它,滴血重炼,方能重新跟随他人。
娘分神的间隙,被湛卢所伤,爹每祭一次惊鸿剑,便退出三丈以外,复又弹回来,拼命厮杀。
“龙五狗贼,武林败类。拿命来。”爹双眼充血,手执惊鸿,越战越勇。可是娘被湛卢所伤,他一晃神,让赤影卫士有机可趁,百箭齐发,爹的身体被穿刺成了马蜂窝。
“败天――”娘绝望叫到。
“咯咯――”爹的喉咙里发出响声,瞳孔放大,他指指站在一丈外的我,眼里夹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箭尚在他身体里,他也不肯倒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龙五的笑声震彻九幽谷。
“想不到,你们也有今天。凌风,你一定想不到你的子孙竟如此不争气。守不住这长生烛。”
“长生烛不出九幽谷的传说将被我龙五打破。”
不知何时,那流云门下杀了阿公的黑衣人立在了我不远处。
“头儿,长生烛在此,现奉给主上。”那人依旧蒙着面,从袖里掏出青铜灯,那紫色的火焰还发着耀眼的光芒。
正在这时,我看到了青时杖。
“血祭青时杖!”我惊叫道。
不错,我那重伤的娘,将血祭在青时杖上,她以毕生功力自九幽谷中将青时杖召回,就是想以血祭它。
“娘……不要……”我的心尖仿佛起了巨大的血泡,此刻砰然炸开,痛得生不如死。
祭了血的青时杖,变成千万青剑,寒光凛冽,剑尖通红,如情人脸上的胭脂红。让人沉醉。
不错,龙五亦不能逃过这样诱人的胭脂红。赤影卫士死伤无数,龙五也倒地不起。九幽谷的溪水里,流着仇人的血,也混合着娘和爹的血。我在娘结的剑网外,安然无恙。
青铜灯还在,紫色的光还在。长生烛,不出九幽谷。可是代价太大!
气血散完,娘濒临死亡。她深情的看看爹,又看看我。我看到她眼里无数的眷恋。
我的眼里滴出血来,鼻孔和嘴巴里也流出血来。
“娘――”
“娘――”
“娘……孩儿错了……”我终于艰难的说完这句话。
娘轻轻的摇摇头。她已无法出声,可我看懂她的唇语。
“菀儿……过来……”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如踩在刀尖上。
我把耳朵附在娘唇上,她试图擦拭我滴血的眼睛,可终究无力抬起手。
“你……要坚强……娘……不怪你……”
“嗖――”那紫色的火焰化作一小簇火苗。
“叮――”娘将它打进我的额间。
额间如烈焰灼烧,我在娘涣散的瞳孔里,看到它在我额间开出紫色的小花。它竟跟皮肉融在一起了。
在九幽谷青色的山坡下,我埋下了我的阿公,我的娘,我的爹。
世间终究女菀最无用,世间终究女菀最是祸害。
(三)
麒麟城中,麒麟仙女和水麒麟冷眼看着麒麟城的花开花谢,看着这世间痴儿女的恩怨情仇。他们从不开口说一句话。是啊!木头雕塑,怎会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心凄怆。
九幽谷一役,独孤家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护我周全。他们用生命换了我这个罪人的命。
大醉三年,九幽谷的花开花谢,让我心尖滴血。
我离开了九幽谷,我曾经深深眷恋的地方。
无垢山顶,红枫林中,我舞着剑,树林里忽然传出了窃笑声。
“声羽哥哥,出来吧!”
“菀菀,五年了,如果还觉得痛,还是走不出来的话。那些伤痛,让我来背吧!义父和我在临安城遇见你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个女子,我声羽愿意守护一生一世。”
我回过沉沉的首,笑容在风中消瘦。
“声羽哥哥,谢谢你。”
“我们回去吧!义父在等我们。”声羽浅笑道。
“嗯。”
“一别十数载,谁咏满江红。”那背对我和声羽喟然长叹的紫袍老者,正是义父。
他立在挽云峰巔,宛如天神。
“义父。”我和声羽同时叫道。
“回来啦!”义父淡淡笑着点点头。
是夜,宿于好眠阁中。声羽在我隔壁,临睡前还到我窗前嘱咐:“夜凉,别踢被子。”我没有答话,那窗外俊朗的青年,早已成为我的精神倚靠。他似乎是放心了般,不再说话,我看到窗柩上他的影子慢慢转身,渐渐走远。
夜里惊醒,梦到五年前九幽谷一役,额间紫色焰火隐隐跃动。披衣走出好眠殿,听到义父和一人在夕瑶阁中谈话。
“山风君,最近临安城里不太平。江湖传闻,额间有紫色焰火印记的人四处杀人。你看,女菀这孩子……”
“不是她。”
“何以肯定?”
“这孩子桃花坞里拜师仪式里我试探过。实诚着呢!况且,当年九幽谷一役,她见过太多血腥,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她不是杀手。”
“那她额间紫色焰火印记……”
“是长生烛。”
“那你怎么打算?”
“它从来处来,自然是要到来处去。”
我悄然回好眠阁中,揽镜自照。那紫色焰火在额间跃动。
“它从来处来,自该归来处去。”我默默在心间温习这句话。
“义父,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何知道我的身世。”带着疑惑,我和衣而睡。越睡越清醒。
江湖传闻,临安城里一碧衣女子,以杀人为乐。江湖种很多人都想来临安城看一看。
“搞这么大阵仗,无非想引出长生烛主人。”声羽边喝茶边说道。
“下山历练时,我倒是驯服了湛卢剑。关键时刻,兴许能派上用场。”声羽轻描淡写道。
自此以后,许多江湖中心怀不轨之人,常夜探明月苑。都被义父挡回去了。
三月末,声羽和义父说要游历,叫上我同行。途中,喝了义父研制的烟云茶,让我整日昏昏欲睡。一月有余,我彻底睡去。
再醒来时,却是在九幽谷中竹舍里。声羽笑吟吟的看着我。“小丫头,醒啦!”看我面上疑惑。声羽笑得更甚。
“傻丫头,义父想带你回来看看!顺便送回长生烛。玄功,终是不能和外人道。长生烛,蒙你们独孤家世代守护。我代江湖中人向你们道谢。可惜,当年九幽谷一役,我尚在青龙峡游历。义父亦在西域……”
“声羽哥哥,你……”
“我乃当年武林盟主之后人华声羽。”
“义父呢?”
“九幽谷内!”
“他是当年轻舟道长门下弟子。”声羽自顾自的说道。
尾声
流云门内,义父择平缓地席地坐下。声羽亦坐下,他自背后拔出湛卢,割破手指,滴血为祭。剑尖直指我额间。
“菀菀,你忍一忍。长生烛,它很快就会离开你。归来处去。我们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额间皴裂,头痛欲裂,义父发功,传予声羽。紫色焰火自额间飞出,鲜血随之流下来。那紫色火焰冲破九幽谷的天空,紫色的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义父,长生烛这是?”
“归瀛洲。”
“那长生烛反噬了菀菀许久,如今它回归瀛洲,倒也算功德圆满。”
额间太痛,我于疼痛中听着他们的对话。泪如雨下。
“两脚踏在真实地,一善满载长生籙。”如今方才懂这话的意思。
十二年来,第一次回九幽谷,爹娘和外祖父的坟头草已长得两人多高。
梦里,梦到自己乘玄鸟飞跃山川大海,飞至佛陀身边。佛陀拈花一笑,手里莲花盛放着紫色火焰。祥云环绕,莲花盛开。
“女菀勿忧。这长生烛乃生命之火,当年九幽谷一役,你独孤家祭奠了它。它将化作繁星守护你。”
夜空里,有一片区域特别亮。声羽惊叫着叫我出去看,他道:“菀菀你看,那三处似乎有人影。”
我无法分辨他们是不是人影,但我知道天空中有三垣,三垣是北天极周围的三个区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我知道,是娘他们的灵识融在长生烛里,化作繁星守护着我。
我浅浅的笑着,抬头看看天空。对着星空说:“娘,放心吧!女儿会好好生活!”
“菀菀,夕瑶阁缺一个女管家,你愿不愿意来做女管家?”声羽可怜兮兮看着我。
“愿意。”我笑着回答。
“我就知道菀菀乃敢爱敢恨的女子。”声羽的脸上乐开了花。
多年来,我和声羽走遍中原大地,走遍大漠,走遍江南的每个角落,夜里抬头看,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都在。
我知道,他们化作天上星,守护着我。
(全文完)
十二阑小注:这篇文章,灵感来源于单曲循环听了无数遍的《人鱼传说之长生烛》。里面很多人物名字,武器的名字来源于我玩的手游。没看过类似故事,完全原创,若有相同处,纯属巧合。首发原创,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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