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从窗帘的边缘斜溜了进来,在光滑的瓷砖墙面上投射出一道闪闪的亮光,细细的,扁扁的,好像是乡下院子里一扇半开半掩的矮门。
阳光就像一位杰出的印象派画师,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画面,描绘出每分每秒的真实。清晨,太阳缓缓地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斜斜地投射出淡淡的光芒,将万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渐渐地,太阳越升越高,影子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短,直到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将我们的影子压缩成了一个扁扁平平的黑圆,结结实实地踩在脚边。随后,太阳缓缓西落,影子又像一团柔软的黑粉面团,被一步步拉出了长短不一的奇形怪状。大到楼宇树木,小到花草虫蚁,阳光时时刻刻都能给出精确无比的刻画与描绘,这份认真虔诚的态度,估计连当初那位一幅画要画一百遍的大师莫奈,都要望其项背,叹为观止。
阳光虽然对它热爱的绘画工作一丝不苟,但也不尽是不苟言笑,它同样不乏孩童的活泼与风趣。一阵清风吹过,一个百无聊赖的垃圾袋被从地面轻轻地吹起,在空中慌不择路地乱飞乱舞,正在它无所适从的时候,地上翩然飘起一道黑影,认真而又滑稽模仿着它的动作,这时,那个空中的垃圾袋仿佛变得不再寂寞,只见它们俩一上一下,一唱一和,一黑一白,好像两只在天地间翩翩起舞的蝴蝶,相伴相随,亲亲热热。
我曾经坐在动车上,见过这样一道顽皮的阳光。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太阳已经收敛起了炙热的光芒,我轻轻掀起挡在车窗前的那扇白色窗帘。此时,我们正好经过一片江南的水乡,矮矮的房屋上飘升起缕缕的炊烟,一道火红的残阳斜铺在清澈的水面上,一切显得静谧而又美好。我们的火车在飞速地向前奔驰,一道刺眼的光亮一直在我眼前闪现,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是水中那道残阳,它仿佛长出了无形的长腿,在水面上乱突乱窜,在天地间纵横无边,它就像那追日的夸父,不知疲倦地跟在火车的身旁,与之齐头并进,互不相让。等到火车驶过了水乡,我本以为那道阳光会无可奈何,就此作罢。没想到,我又猜错了,它仿佛将自己炸裂成无数的碎片,分散在一切可以发光的物体上,叶片,花朵,磨得锃亮的轨道,还有屋顶上的光滑琉璃瓦片……然后继续与火车并列前行,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这时我想也许是因为在天上太过寂寞,也许是因为始终保有一颗童心,阳光就像一个倔强而又要强的孩子,身上始终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人觉得既佩服有好笑。
不过最让我难忘的是童年葡萄架下的阳光。那时,我家门前有一个葡萄架,那是爷爷用细木条搭成的一个窄窄的空间。每年夏天,葡萄藤从四面八方爬上细木条的顶端,在上方相互缠绕,长出的绿叶密密匝匝,形成一个自然的绿色凉棚,那是我最喜欢的乘凉避暑的地方。中午,阳光特别强烈,树上的蝉儿欢快地鸣叫着,炫耀着它们那舒服的桑拿浴。待到阳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常常挤在葡萄架下玩耍,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道道大大小小的亮光,好像无数闪闪发光、触手可及的小星星,又像河滩上熠熠生辉的小贝壳,有时候这些光也会投射到我们的脸上,身上,看着对方那斑驳闪亮的模样,大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由一个小伙伴用一面小镜子,将阳光投射到对面屋檐下的阴暗的墙面上。然后其他的人就去追赶那束可望而不可即亮光,我们都追得很卖力,但是它总能从我们的手边逃脱,让人无法触及。到最后,我们一个个就像那捞月亮的小猴子一样垂头丧气,不过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满脸满头灰尘和着滚滚而下的汗珠,变出了一群滑稽活泼的小花猫,随之又迸发出一阵烂漫而又天真的大笑。
小时候,快乐总是如此简单,世间万物中都包藏着幸福。长大后,幸福变得单调而又复杂,它好像是一座永远也爬不到头的山峰,一个永远也下不到底的深渊。微笑变成了一种礼貌,狂笑变成了一种伪饰,也许在醉酒之后,还能发出几声肆无忌惮的高吼,但那也不过是一只困兽无可奈何的叹息。我们一面成长,一面丢失,丢失了多少简单的情趣,丢失了多少与自然的亲近的机会,丢失了多少曾经拥有的美好——比如一缕带来欢乐的阳光,比如一颗发现美好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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