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下，两个老农民正在谈论皇帝。一个说，俺要是当了皇帝，一天三顿吃油饼，一年咋说也得穿三条棉裤。另一个说，俺听说皇帝锄地用的是金锄头，割麦使的是金镰刀。
而这时，我好像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皇帝，面对满桌比油饼更可口的食物，却毫无食欲，厌厌地一挥手，让太监撤了。他打算立郑妃的儿子为太子，提一次，被大臣们怼回来一次。朕的龙颜，都他妈丢尽了！好吧，从今儿起，老子要旷工，坚决不锄地——不上朝了！皇帝说到做到，整整28年没上朝，几乎把江山扔给了大臣。这位皇帝叫朱翊钧，又叫万历皇帝。
《咏而归》没说万历，说的是春秋时期越国一个叫搜的王子。本章的标题是搜说过的一句话：《独不可以舍我乎》。
李敬泽说：越人当初也曾生猛，断发文身，不高兴就杀人。比如有一段时间，越人热衷于一项有趣的活动，就是杀他们的国王，杀了一个又一个，连着杀了三个。杀国王这件事不算有趣，有趣的是，杀完了一个，兄弟们消了气，又开始着急，没有国王怎么行？于是连忙张罗着再找一个。
王，勉强相当于后世的皇帝。问题在于，当了越国的王，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棉袄没得穿、油饼没得吃，还不如当农民。搜意识到自己便是人们要找的那个备胎，赶紧跑路，藏到山洞里去了。可惜越人找到了山洞，架上柴火，把他熏了出来，强迫他当了国王。
搜不幸成为一国之君后仰天长叹：
“苍天呀，大地呀，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呀？”
搜最后死没死、怎么死的，李先生没说。然而据我所知，历史上正宗的皇帝中有被杀死的，毒死的，勒死的，还有累死的，愁死的和病死的，尽是短命娃娃。有专家统计，皇帝的平均寿命不到39岁，就是说还来不及“不惑”就一命呜呼。
所以我要说，皇帝那把板凳不好坐，人们不见得都喜欢那个位置。
以万历皇帝为例。小朋友十岁登基，天不见亮就要上早朝了。十岁的小屁孩，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听到和看到的不是小猪佩奇，不是唐老鸭，也不是黑猫警长，全是成年人关心的军国大事。他累了，龙椅有靠背，却不敢靠，他得有皇帝的威仪，得一直“端”着架子。他似懂非懂地听着大臣们的建议，然后显得很圣明地一一准奏。直到那个叫张居正的大臣朝他使眼色，才可以宣布退朝。
退朝不等于下班，小朋友这一天的事还多着哩。从五岁开始读经，读史，学书法。如今，张老师说书法乃雕虫小技，不让他学了，改成读奏折——也就是开始实习、学着管理国家大事。
当皇上太不自由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稍稍有点出格便有人干涉：皇上，万万不可！在成年之前，他自己的想法，便没有“可”的。有回跟小太监玩游戏，被太后知道了，写了检讨还不算，差点连皇位都丢了。
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想得美！事事处处，历代圣贤的榜样都在那儿摆着，绝对不允许坏了规矩。那些不怕打屁股、不怕掉脑袋的文官，真他妈讨厌！
下了班，回到后宫就该快活了吧，照样没门。
明朝皇帝的夜生活是什么情形不清楚，据专家介绍，清代的皇帝是不可以与妃嫔一起过夜的，妃嫔与皇上那啥之后必须离开。这还不算恶毒，最恶毒的是那啥规定了时间，时间一到，太监便在外面吆喝：“可以啦，可以啦！皇上龙体要紧呀！”皇上气急败坏，赤身裸体冲出来，一脚踹翻太监，回到床上，刚刚要继续那啥，外面又在“可以了”。这也怪不得太监，倘若他在外面不叫，那是要杖毙的。叫了，也就是被踹两脚而已。
没能痛痛快快的那啥，又踹了太监三脚之后，皇上失眠了。踹太监没有，数羊没用，且没有安眠药，辗转反侧一整夜，直到睡眼惺忪地前去早朝。
这就是皇上。
李敬泽这样评价越国的搜：“他其实不是怕死，他的逃避和挣扎包含着一个问题：我能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能不能按照自己的真实意愿生活？能不能‘自由’？”
历史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有；不爱江山爱自由的，也有。奇怪的是更多的人明知道皇帝那位置不好坐，对“江山”仍然趋之如骛，如蝇逐臭。
权力这东西，有毒。
2021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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