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空气一如既往清新舒畅，夜晚虫鸣，白日鸟啾。
我一直钟爱安静，讨厌繁杂。
回家第一个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都在想，我到底有多久没见过故乡夏日的夜晚了，到底有多久没听到过蛙鸣狗吠了。
上大学起，没到过年，几乎很少回家，这样兜兜转转，已是七年。
七年的时间，我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稚嫩小伙，逐渐变成一个体型发福的大叔。
很多在家门前走过的少年，都认不出是哪家的孩子了；很多放牛时经常给我们讲故事的老人，已经逐渐大都离开了人世；而那些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小伙，见面时除了尴尬的笑容，好像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父母亲人，转瞬之间，已经垂垂老矣。
而我，站在这样的一片天空下，明明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却无端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意搅乱平和的外人。
从家门口那条毛马路离开前往长沙，然后转机回厦门，家里新修的房子逐渐变远，突然消失在了拐角处，父母站在门口，挥手泪眼相望。
而我那一刻，却突然觉得，对于这样的故乡，记忆深处有着无数魂牵梦绕的地方，好像在随着我的年龄逐渐增大，而变得渐行渐远。
再次回到厦门，整座城市已是灯火通明，四处绚烂的灯光闪烁。河岸边的咖啡厅里放出悠扬的歌声，商场里传出孩子欢快的嬉闹声，公园里的大妈们在跳着高昂的广场舞，酒吧里的美女俊男在肆意摇曳着荷尔蒙蓬发的青春身体，而我住的楼下车辆一阵阵轰鸣而过。
我打开窗，看不到北方。
看到的，是一个迷惘而又繁冗的荒洪未来。
1.
曾经有一段时间，“逃离北上广”的呼声变成了现象级的存在。甚至很多人，不顾一切，抛下现在的种种，毅然决然离开了这个自己奋斗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地方。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除了心理和身体上的负累，更多的没有存在感和归属感。
曾经听很多人说起，每次下班回到自己租来的房子里，第二天早上起来上班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看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区，更多的感觉是：这不是我的家，而是一个临时停留的场所，就像是出了一趟差，然后短暂地寄住在一个酒店里，随时随地都有提箱走人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这里房价高得离谱，一年的收入勉强能够付得起五环外的一平，还不包括房租水电，不包括应酬，不包括日常的一应开支。
生活在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踽踽独行的独行侠。
生病了只能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任由脆弱无助还有委屈一点点把自己侵蚀；
可能没有节假日，可能会有没日没夜的加班，可能一天有三四个小时是在车上颠簸，虽然租房和公司在同一座城市，但是每天都过得颠沛流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唱歌，一个人走在城市橘黄色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身影越拉越长，遇见下雨天只能一个人被淋得脚尖都是雨水，却没有人会适时送来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没有知心朋友，没有可以勾肩搭背谈天说地的兄弟，只有上司的苛责，只有同事的排挤，只有房东的催款，只有半夜无人移动联通发来提醒欠费的短信。
整个偌大的城市，举目无亲，自己疲惫不堪，还要佯装着坚强豁达。
2.
有个朋友，大学毕业后只身前往北京。
离开的时候，他曾豪迈地跟我们说：我知道此去北京，一定艰难万分，但是不管怎样，那都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半年的杳无音信，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一个大男生，哭得十分难过。
留在长沙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她说她忍受不了漫长的异地，她也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她更忍受不了每次自己孤单难过的时候，只能等着冰冷的手机看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她要的是一个真实而温暖的怀抱，她要的是一个真实可以触摸得到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每天忙碌过后的几句甜言蜜语。
他说，其实最难过的不是她不能继续坚持，而是她根本不能理解自己来到北京后的那段艰难不堪的岁月。但是他依旧不怪她，因为每个孤单的灵魂，都需要一个切实的安慰，很显然，自己做不到。
在北京的前半年，他过得异常艰苦但又孤立无援。
没有自己的租房，只有一个租来的床位，上铺的大哥每晚鼾声如雷，十几个人共用一间厕所，拉肚子的时候他一般不敢待在家里，因为时间一长可能就会遭到室友的谩骂；
没有双休单休，一个月只休两天，还一般被加班征用；
宿舍没有热水，一到冬天，租房潮湿阴冷，连暖气在破败的房间里都丝毫不起作用，有时候晚上他会听到风声在罅隙里发出“呜呜”地声响，每次房间里只要用热得快就跳闸，吹头发也跳闸，所以一到冬天他只能三四天洗一次头，一两周洗一次澡；
最惨的是，每月拿到三千不到的工资，交了房租，以及吃饭，基本上所剩无几，连买件像样的厚衣服的钱都没有；
还有最难以忍受的是北京冬天的雾霾和走在大街上难闻的汽车尾气，连口罩感觉都过滤不掉那种让人窒息的气味。
我说，既然那么艰难，索性就回长沙吧！
他依旧倔强，挂电话之前，只说了一句，谢谢你听我的倾诉，我想我一定是被憋疯了，才跟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明天五点还要起床上班，我先睡觉了。
三年后的现在，他依旧还在北京，依旧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北漂，只不过薪水涨到20k+，足以支撑他有一个稍微舒适的生活环境，但是依旧存不下钱。他还是会过段时间跟我打电话吐槽，但是一口北京腔说得字正腔圆。
我还是像上次一般问他，如果那么难熬，为什么不选择回来？
他笑笑说：黄沙万里觅封侯。
3.
还有一个同学，南下深圳。
毕业后很少联系，最近联系上还是因为看到我的新书，说要买几本支持一下，所以聊了起来，说起毕业后的这几年，各有感慨。
她说，深圳不像北京上海，深圳有着更强的包容性，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包容性，所以就更加残酷冰冷。
刚毕业那年，她因为单纯简单，在职场上遭同事陷害，背锅走人。
在那之后，他有足足四个半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租住的一间满是油渍的民房，吃两块钱一袋的泡面吃了近一个月，最后实在是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了，才哭着打电话给母亲，打过来三千块钱作为生活费。
第二份工作干了半年，刚好有了晋升空间，父母就打电话来催着要她回家，说家里托关系给她找到了事业单位，工作轻松安稳，薪水足以让她在那个十八线小城生活得很好。
耐不住父母的催促，而她也确实在这座城市受到了太多的冷漠，感受了太多的孤独，所以决定听从父母的意见，回到家乡。
可是家里的环境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象的样子，每天上班无所事事，唯一的事情就是跟办公室的几个阿姨聊聊家常，说说八卦，还有无数的相亲。
在那里工作，拼的从来都不是能力，而是年限和关系以及对上司的溜须拍马。
可是她，三者不占其一。
每每出去吃饭，被人询问的话题永远都是有小孩了吗？结婚了吗？有对象了吗？
身边听到的新闻永远是谁谁谁又包养小三被发现了，谁谁谁家的女儿嫁了一个什么官员的儿子了，谁谁谁又被绿了奸夫被抓奸在床……
才过了三个月，她又跑回了深圳。
她说，即使在深圳站不住脚，但是她以为舒适安逸的家乡，感觉也回不去了，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4.
毕业三年，在项目待了两年，去年才正式调回厦门。
厦门这座城市，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文艺漂亮。
我一度想，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毕业时薪水不高，直到现在，税后依旧只能解决温饱。
可是无论我多么企望，无论我多么不愿意面对，厦门已经高涨到离谱的房价，就足以让我对这座城市彻底死心。
这里有浪漫的环岛路，有热闹的曾厝垵，有独树一帜的鼓浪屿，有文艺的厦大白城，有太多太多让人流连忘返不愿离去的风景。
说实话，厦门算不上一线城市，也算不上经济大市，甚至经济总量连隔壁泉州的二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厦门傲娇的房价让许多新晋的一线城市望尘莫及。
我一直想，如果和同龄人比，我算不上一个十分努力的人，也不算优秀和出类拔萃的人。但是和身边的很多同龄人站在一起，薪水加上稿费，应该也算得上比较靠前。
但是在厦门，我依旧只能租住在不足二十平的小隔间里，只能每天吃食堂以节省一点生活费用，甚至是开空调的时候也会想想这个月电费是不是会太高，去专卖店买件衣服也要想想官网上是不是会便宜一点。
但是即使这样，我一年能够存下来的钱，也勉强只能够达到岛内一平的房价，也就是说，我要奋斗一百年，每天过得如此拘谨，才能勉强负担得了一套房。
我们之中，有太多人跟我一样，厦门这座城市，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足以让我们站立不下，而这个理由，就是房价。
我曾经也想过，如果回家，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
但是我生性木讷，不善于溢美之词，也不善于朋友交际。但家乡那个城市人口不足三十万的小城，到处充斥着的，就是我们所谓的人情社会。
回家，我可能真的只能拿起镰刀锄头，变成一个隐居于世的山野村夫。
我也终于明白：留不住，也回不去，才是我们这代人，最无奈的悲哀！
5.
前不久有一次打车去岛内办事，司机师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斯文男人，为人彬彬有礼。
上车没一会儿攀谈起来，得知他是江西人，老家在一个偏远到连道路都才刚通的闭塞农村，来厦门十二年。
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他有些无奈，神情之中还有些落寞。
来了十二年，租了十二的房子，今年年初才在翔安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付了一套80几平的首付，现在为了缓解房贷压力，上班之余才出来偶尔跑跑滴滴。
他说，每次过年从家中出来，看到小孩哭得那么伤心，总觉得把他一个人丢给爷爷奶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又能怎样呢？为了生活，很多东西，哪怕是骨肉亲情面前，也要做得狠心决绝。
还有家中的父母，每次在他从老家出门的时候，在车后面跟着走了很远，直到看不见了都还在挥手，眼中噙着泪。
他说很多时候真想一走了之，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但是在国企里待久了，他回到家，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且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灰溜溜地逃回去，因为面对艰难的生活，选择了逃避，这会让他觉得羞耻。
快下车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的话。
他说：都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可是对于我们这些草根出身，毫无资源的人来说，这个时代对我们，更多的是榨取，更少的才是馈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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