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放进我身体里时,问我:“怎么样?疼吗?”
我睁开眼,混沌地摇摇头,接着又很快闭上了眼……
“再往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审问结束后,母亲从凳子上起身,把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衬衣脱了下来,她递给我说:“穿上吧,小曦。”
入伏的阳光灼热逼人,我抬头看了一眼警局窗外的天空,眼睛被不知哪来的光线突然刺痛了一下。我收回目光,站起身,视线在门口处站着的两个女警卫身上扫了一下,瞥见她们同情的目光后,我对母亲说:“妈,我想戴着您的墨镜。”
穿过门外围上来嘘寒问暖的亲戚,走出警局的大门,迎接我的是早已蓄势待发的一群记者,他们扛着长枪短炮,一个个像发射子弹似的——“谢小姐,我们听说您并不愿意自己的叔叔受到惩罚是吗?”“听说这次报案还是您朋友意外撞见后做出的选择,请问您对侵犯自己的叔叔目前是什么想法呢?”“你希望他被判刑吗?”“你为什么纵容一个性侵犯?”……
“哪儿有什么理由,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躺在床上发呆了许久,我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一个近几天来困扰着我也困扰着那些记者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
我为什么不想告发周言澈呢?即便他从我五岁开始就不间断地侵犯着我。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
如果我还是五岁的话,我不会去告发他,因为我意识不到他在侵犯我;如果我十岁的话,我不会去告发他,因为爸妈离婚了,周言澈是唯一照顾我的人;现在我十五岁了,我同样不会去告发他,因为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前几天顾敏来我家找我,她习惯了不敲门而是自己拿备用钥匙打开,我也习惯了她站在门口啪地一声打开灯,然后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说:“猪!赶紧起床,现在都快下午啦!”
不过恰巧那天周言澈从外地出差回来,我们两个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所以两个人都很兴奋。他脱掉西装抱起我的那一刻,我也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我们互相亲吻对方,用最热烈的方式回应因彼此身体而带起的激情,接着我们像任何情侣一样,自然而然地走进卧室,紧紧地拥抱对方并忘我地做爱。
顾敏就在这个时候扭开了大门的钥匙,她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却在卧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她一定听出了周言澈的声音,所以一直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等待着,沉默着。或许她在某个时刻,内心激烈挣扎着是否要闯进来,但肯定的是,她在周言澈走出卧室那一刻就拨响了警局的电话,并为我的遭遇义愤填膺,痛苦不已。
不过我说了没必要。我把这话既告诉顾敏也告诉了我母亲,努力让她们相信我不是所谓的“受害者”。我说我既没有被强迫也没有被威胁,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甚至是享受的。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从母亲在我九岁那年移居至另一个城市算起,我们已有大约六年的时间不曾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了。
但尽管我告诉母亲周言澈并没有威胁我,她私心里大抵还是觉得于我有愧,所以我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让她以为我不过是个年智过幼,被骗还不自知的单纯少女。可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因为这是谢家的传统。
小时候,每当我和男孩子有了矛盾,转身委屈地告诉奶奶时,她会牵着我的手到书房,拿出那套湖城谢家有着百年历史的,每个女眷都应该熟记的《女则》和《女诫》。然后她拂去自己深蓝色丝绸旗袍上不存在的褶皱,坐在红木椅子上看向我:“小曦,身为一个女孩子要端庄,要从容,不要与人争斗。”
长大了一点有男孩子来骚扰我,我告诉母亲,母亲会放下手中正浇着水的兰花,并在听完后微微一笑,束起的长辫显示出谢家儿女惯有的端庄优雅。她会轻抚我的脸颊,淡淡地开口:“小曦要沉稳一点哦,身为女孩子可不能跟男孩子一样马虎要强,该忍让的时候要学会忍让。”
而当我把男孩子揪我小辫子的事告诉父亲的时候,他会从办公桌后高高堆起的文件中抬起头,皱着英挺的眉问我:“女孩子要是安安分分的怎么会有男孩子去主动招惹呢?”
后来我母亲与入赘的父亲离婚的时候,我成了母亲风光一生却婚姻失败的焦点,成了父亲本就厌弃愈加恨不得逃离而后快的负担,于是我便再也没有向他们提起过自己的忍让与委屈。
后来有了周言澈,他说女孩子只有好好听大人的话才能保护好自己,那时他对我说:“不能把我们俩的秘密告诉别人哦。”
渐渐地我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听别人的话,并待在他们为我构筑的世界里徐徐前行着。
所以当顾敏揽着我的肩膀哭着对我说:“小曦,你一定要让那个男人受到制裁!”的时候,我才会那么手足无措。因为母亲在知道这件事后从那个遥远的城市赶回来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曦,收手吧,不然谢家的脸就要被丢光了。”
可是我又何尝伸出过手呢?
小的时候我没有,后来和周言澈做爱的时候,他偶尔动作粗鲁弄疼我的时候我没有,在学校被男生调戏被女生嘲讽的时候我没有,警局里女警官义正言辞地让我指认周言澈强奸犯身份的时候我没有……我明明只是按照她们教给我的去做事,去生活。
我有什么错呢?
但不管怎样,母亲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我并不想把周言澈送进监狱,我太渴望他人的陪伴,即便是以性侵犯的身份。但我不觉得和自己的叔叔做爱有什么丢脸的。我没有丢自己的脸,更不会丢谢家的脸。
我向来听从她们的说教,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我没有后悔过也不曾反抗过,但为什么到头来我还要被她们指责?
当顾敏问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觉得是什么,周言澈、你母亲、那些亲戚们,他们说的话都不算。”
我说:“我不知道。”
顾敏接着问我:“那你到底要不要起诉周言澈?”
我明白她已经是在耐着自己的性子问我了,但我还是只能摇摇头,回答她:“我不知道。”
她又接着问我:“那你恨周言澈吗?”
我说:“不恨。”
“喜欢呢?爱呢?你不会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他了吧?”
我说:“不恨……但好像也不爱。和他做爱的时候我有快感,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是啊,当周言澈进入我身体的一刹那,过电般的感受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母亲和父亲说过的话,他们的话像淬了银的羽毛片片的盖在我身上,并将我紧紧包裹,但周言澈的身份、他耸动着的男性的躯体,坚硬的胡须和发尾都像利剑一般穿过我的身体,狠狠地提醒着我的存在。
这样,我才能听见从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带着叛逆和不甘,反抗和屈辱。
那天下午,母亲走的时候给了我一笔钱,数量可观。周言澈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我把银行卡放进了他的口袋,依旧炙热的阳光下,我抬起头微笑着对他说:“叔叔,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生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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