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老家村东口,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不知见识了多少世间风雨。似乎从笔者记事起它就那么粗了,堪比老碗口,可父亲说,从他记事起那棵树就那么样了。也就是说,它老早就成为了村子的一部分,像一名忠诚的卫士,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默默地守护在村子东头,守护着村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那是一棵很是虎气的树,树干笔直,仿佛一条宁折不弯的硬汉子。树冠伸展到四面八方,像一个巨大的伞,有时又像一朵低飞的云,轻柔的依在村庄上方,其枝繁叶茂地盘曲在本村所有人的记忆里。
皂荚树的树枝上长有很多很多密密匝匝的刺,靠近地面的树干却很光滑。皂荚刺坚硬锐利,一根大刺上盘根错节的横生出许多小刺。皂荚刺是药材,村里人的家里都会有几团皂荚刺,有消肿排毒,排脓,杀虫等功效,家里人有受伤的,则用皂荚刺煮水,清洗伤口,伤口很快愈合还不留疤。嗓子疼、上火等,也用皂荚刺煮了水喝,马上就好。母亲就很习惯用皂荚刺挑刺,手指头上因为干活扎进了小刺,就挑一根稍微细点的皂荚刺来挑,比针都好用。整个刺团放在家里,家里就不生虫子,怕不小心扎了手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柜子顶上、窗台外面,奶奶们就喜欢用绳子绑住挂在墙上,晚上灯泡斜着打出来的影子,像变幻莫测的抽象画。
盛夏时节,皂荚树华盖参天,细碎的叶子郁郁葱葱,阳光一点都照不进来,树下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用长竹竿敲下皂荚,绿色的皂荚比成年人的手掌还要长,扁长的大豌豆模样像小小船儿两头尖,用石头上砸碎装进瓶子里,灌进皂荚树旁的小溪水,就成了孩子们自制的泡泡机。用力摇啊摇,一瓶子的泡泡在阳光下色彩斑斓,争先恐后地飞向空中,彼此间比谁的泡泡大,谁的泡泡飞得高,飞得远。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游戏,从皂荚长出来一直能玩到皂荚树叶落了,皂荚成熟后干了砸不烂的时候,哪怕已经冻手依然乐此不疲,孩子们因此爱极了这长长弯弯的皂荚。
母亲说,她们小时候用皂荚洗衣服洗头发的,那时候物质贫乏,就把皂荚打下来砸碎了锅里熬,熬很长时间,成稠粥状后冷却,便是最原始的肥皂了,用来洗衣服,干净还清香。母亲说她头发又多又黑,是因为小时候都是用皂荚洗头发的缘故,摘两个皂荚回来,砸碎熬水洗头,泡沫丰富,味道清甜,再用温水清洗一遍,头发便又顺又黑,我虽然不能确定,却也找不出否定的理由,皂荚是他们少女时期唯一用来洗头发的东西,是她们唯一可以展示美的关键所在啊。
相比于玩,笔者更爱的是吃,那黏甜的皂荚米曾是当时多少孩子儿时魂牵梦绕的美味啊。然而皂荚米却是来之不易的,太费功夫,剥皂荚米的工作一般都是奶奶来做。秋天树叶落尽,枝头只有弯弯曲曲的皂荚挂在枝头,用长竹竿把皂荚打落,在水里浸泡一天一夜,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奶奶了,把泡软的皂荚拨开,把皂荚籽摘出来,虽然皂荚长长的,皂荚籽却比西瓜籽还小,一个皂荚里也只有五六颗籽,一大背篓的皂荚也很难剥一碗皂荚籽。浅褐色的皂荚籽像发育不良的小个头西瓜籽,剪去皂荚子上尖头,再用清水浸泡两天,才能剥皂荚米。剥皂荚米需要特别的工具,把大钉子一头砸扁,扁成椭圆的小勺子形状的刀,用刀尖把皂荚籽剥开,在壳与核之间有两片薄薄的皂荚米,白得透亮,晶莹剔透。这繁琐费时费工,来之不易的皂荚米,堪称惊艳,不知者绝想不到这是来自浑身长着树刺、弯弯曲曲黑褐色的皂荚里。
一大碗皂荚籽只能剥一把皂荚米,也只有奶奶才有这耐心,实在是太难了,又小又硬的,一会就坐不住了,纯粹是捣乱。剥出来的皂荚米摊在太阳下晒干,装进玻璃瓶里,放在柜子的最高处,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值得等待啊,过年和元宵节的时候抓出一把,在瓦罐里加水慢火熬汤,皂荚米变成滚圆的半透明状了,软糯清甜,粘稠顺滑,那是当时孩子们童年里最奢侈的美味。
元宵节时放上元宵,点缀几颗枸杞,端上桌总能引起一阵惊呼,像艺术品一样赏心悦目,吃到嘴里又甜又糯。这时候老眼昏花的奶奶再也做不了这细致的活。奶奶坐在太阳下剥皂荚米的情景,像刻在我脑海里的雕塑,生动又久远。现在网上有买的皂荚米,笔者也买了自己煮着吃,虽然没有老家那棵皂荚树的皂荚米好吃,却也能抚慰肠胃,那丝清甜从唇齿抵达内心,拨动我们关乎乡愁的那根心弦,把心思一次次带回自由烂漫的童年。
这棵苍老的皂荚树,依然静默地矗立于村头,它经见风雨雷电,经历春夏秋天,守护着村庄的兴盛与发展,见证一代代人长大到化为尘烟,在岁月长河中,伸枝展叶,遮住了过那么多阳光,那么多雨雪。每次回老家,我总要专门去看看皂荚树,静静地仰望它,微风拂动细碎的树叶,与阳光相撞无声地闪闪发光,树干上漂亮的纹理像层层涟漪,冬日里树枝凌冽,零星挂着的皂荚随风摆动,静静的等风、等云、等秋天,等风雨给年轮刻上文字,写就一个村落的沧桑。
读过许多写皂荚树的文字,但很少涉及食用皂角米的,这也是笔者涂鸦此文的主要原因。皂角米有祛痰、开窍、清热解暑、润肠通便的作用,这在《本草纲目》中早已有明确记载。皂角米属于高碳水化合物,可溶性膳食纤维含量丰富,煮后体积会膨胀、口感粘稠,没问题是营养又美味的食物。
如今人在外已然半个世纪,但依旧很怀念村口那棵树,那棵皂荚树,那棵角刺尖锐的皂荚树,那棵。没法子,由不得一步步垂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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