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 莫伊的诱惑(07)

作者: 伽蓝阿九 | 来源:发表于2022-08-09 09:17 被阅读0次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罢我的诉说,骆芳轻轻敲掉烟火,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安慰我说。在我将家事诉诸于笔端之前,我曾经给她讲过一次。她是我的店长,我们在KTV里搞团建。

记得那天一大早,我和文婷吵了架。起因是生活费。她说从没看见张露他们给过生活费,都在一个屋檐下吃饭,凭什么只我们给?我说没看见不等于没给,如果实在想知道,去问妈再下结论。但她却不依不饶,说你妈向着张露,去问她她肯定说给了。我说那我给张露说一声,下次给的时候叫上你,让你看清楚。

因为最后这句话,她勃然变色,说我们全家合伙欺负她。随后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再次连珠炮似的翻旧账,倾吐在我们家受的委屈。

我不厌其烦地捂住耳朵,让她别说了,她的气焰反而更张狂。无奈之下,没等她说完,我就摔门而去。门像枪响一样砰地关上,宣泄我的怒火。

那天我提前去上晚班。晚班八个员工下班后,由店长骆芳带队,去KTV搞团建。早班的员工已经在卖场主任带领下在六月份已搞过了,轮到我们这个班的员工都有空,已经是九月份。

我因为同文婷吵架的事,心情不爽,一向不大喝酒的我,竟抓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灌进喉咙。

灌完后不久,脸红心跳,遂抢过一个女同事手中的话筒,补上她没有飚上去的高音。

梁锐几个男同事见我喝个三分醉就能飚高音,于是继续劝酒,想要把我灌到七分醉唱《死了都要爱》。

白酒、红酒斟满后交相递给我,我照单全收。终因不胜酒力,胃液翻滚,晕头转向,想吐。

骆芳担心我吐在地上,败了大家的兴致,就把我拉出包间,拉进男性卫生间,一把拽开厕位的门,警察推犯人般将我推进去。然后我就低身抓住大腿,倾泻不止。

她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我的后背助呕。我感到带软薄壳的圆滚滚的东西压在后背,昏乱的意识告诉我,这是她的胸。

骆芳长我十二岁,以貌取人的话,不算出众:中等身材,体型圆润,同大多数中年妇女一样,要是不化妆,脸色暗淡发黄。但她有两个部位异常突出,予人以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维吾尔族姑娘那种高耸的鼻子,经常被店里的女同事嚼舌根,说是到整形医院隆过。另一个是她的胸,少见的D罩杯,无论上衣裹得多严实,在胸罩的塑形作用下,好似倒扣的头盔,夸张前凸,便是女人看了,也会造成如果长在自己身上,将会是沉重负担的错觉。

我相信这两个部位是天然生成的。她一向不爱化妆,素面朝天,怎么会去整容。惟一的打扮痕迹,就是冬天里,用无色唇膏把皲裂的嘴唇抹得光滑透亮。她的脸洗得很干净,远看要比实际年龄嫩个十来岁。走近后,则会产生美人迟暮之感。

“帅哥稍等,我同事吐完就让你上。”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维持秩序。

吐完过后,她搀扶起我,一面向进来方便的男士道歉,一面引我到洗手台。

“用水洗脸,清醒一下。”她为我旋开水龙头。我洗过之后,她又从纸筒里扯了张卫生纸给我擦脸。

我随便擦了几下,不想被她夺走卫生纸,亲自动手为我擦干脸上的水渍。

“你咋个这么笨哦。”她像照顾不懂事的孩子,轻声责备道。擦完后把我搀到前厅,放在顾客休息区大红色加厚绒布的靠背沙发里,自己则坐在对面。

“有心事吧,喝那么多。”她掏出一盒天青色包装的烟盒,抽出一根纤细的香烟叼在手中,紧接着掏出打火机来,沉吟道:“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

“我也记得你不抽烟。”她给我的印象是勤勤恳恳,中规中矩,就像国有企业的领导,从外表上看,一副有党性有原则的样子,教人敬而远之。比如在书店里,员工打成一片,总会自然而然将她隔离出来,好像她天生就不是同一路人,而是我们的反面,针对的对像。至于抽烟,从不觉得她会,也从没想过她会。

“最近才学会的。”她点燃女士烟,吸上一口,轻吐出淡淡的雾气道:“偶尔抽抽。同梁锐那几个大烟鬼不同。”梁锐他们上班时间经常相约到厕所里抽烟。我以为她说的不同,指的是她不在上班时间抽。

她在烟灰缸边缘磕了磕烟灰。抽烟赋予她一种冷静的底色。对面就像坐着一位看破人生或洞悉全局的先知。不过我喝醉了,胆子比平常大,只觉得在同人聊天,不在乎她的身份背景。

“有心事就说出来,憋在心里怪难受的。”她挠了挠额角,故作轻松道:“我书店小,但也算是你的领导,理应关心下属的身心健康。你可以跟我说。要是你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让公司赔了钱,我这店长的位子恐怕难保。”

“亏你提醒,酒壮俗人胆,呆会就去上吊赚公司的工伤保险。”

“你吓不到我。”她浅浅笑道,“我来青龙店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稳重成熟的小伙子,同梁锐他们几个废猴子不一样,断然不会做傻事。”

骆芳原是连锁书店其他分店的卖场主任。卖场主任就是副店长,店长休假时代理其行使职务。先前的店长因私设小金库贪污,且经常上班时间跑出去搓麻将,遭人匿名举报后被调回总部任职,换骆芳接替。

前店长和骆芳都属于书店改制前的“正式工”,改制后又被返聘回来工作。听说原先书店国营时,她曾在下属的磁带厂流水线上制作磁带。后来磁带渐渐被光盘取代,磁带厂不得不关门大吉,这才把她分流到书店。就好像刘备发达后,闲时也会织席为乐,我们也时常看到她拿起改刀修理读者来调换的破损磁带。当磁带重新在复读机里发声时,她的脸上会洋溢出莫名的成就感。

比起前任的懒散,骆芳工作上兢兢业业,时刻以提高销售收入为己任,不仅严格考勤,还自拟了一套罚款制度,惩懒奖勤。但最终被店内关系硬的角色投诉到总部。上头派人下来调查,以违反劳动法为由,取缔了她的罚款制度。但她毫不气馁,又研究出许多提高销售的方法,如三环以内免费送书,买书达到规定金额送件小礼品等,执行一年下来,书店收入居然翻番,还被评为“年度先进集体”。当奖金按人头平均分配下来,店员们照例吹毛求疵:“我们拿得只是毛毛雨,店长拿的才是大头。”好像她做得这一切,完全为的是她自己的升官发财。

总之她的兴利除弊,让闲散惯了的关系户如芒刺在背,倒是我们这些清流派为多赚几百块钱,对她的改革很支持。所以她私底下会带些好吃的为我们的便当加菜,以此笼络我们,视我们为骨干。

“梁锐他们至今还单身,只有我拖家带口,是挺惨的。”我头疼得厉害,半眯起眼睛忍受。

“惨什么惨,有老婆,有孩子,你不晓得他们有多羡慕你。”

我苦笑道:“羡慕个屁,我的惨就来自于老婆孩子。”

“说来听听,他们怎么让你惨的,我来给你断个公道。”

她的怂恿加上我本来就块垒盈胸,又兼酒精的作用,我已然忘记她店长的身份,就像坐在一尊神像前,大说特说起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罢我的诉说,她轻轻敲掉烟火,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淡然说道。随后掏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拈取一张卫生纸递给我。我这才意识到,眼里已噙满泪水。

擦干眼泪后,但听她说:“婚姻就像围城,有想冲进去的,有想逃出来的,也有卡在墙缝里出不来的。你就是卡在墙缝里的。像你这种都是善良的人,不想伤害对方,却又被对方无情的伤害,只好自饮苦酒。你的处境,我感同深受,特别能理解,真的。”

我凝望着她。

“我当然可以劝你同老婆谈心,打开心结,但又知道这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话。毕竟没有经历过,谁也能理解不了被卡住的感觉。”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紧接着烦闷地抓起烟盒,刚取出一枝来又塞进去。

“算了,不抽了。与其假模假式的抽烟,不如像你一样醉上一场。”每次团建,她也是滴酒不沾,时刻保持店长的体面。

后来我们回到包间,她就像变了个人,彻底放飞自我。就好像我们的灵魂做了交换。

我记得她端起酒杯,先是给自己倒酒,挨次敬七个同事。我因为已经喝吐,一个人窝在沙发的角落里难受,被她放过。她的敬酒让七个同事产生一种石头里蹦出孩子的新鲜感。

敬完一圈后,她说“你们也不回敬本店长”,大家先还面面相觑,见她摘下领导的面具,也不拘束了,乐呵呵地回敬她。无论人家喝多少,她均一饮而尽,随后竟将整瓶酒径自插进嘴里,咕噜咕噜灌进喉咙。

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但大家却惊呆了。

“梁锐,她从来不喝酒,这样喝要出事。”不知谁提醒道。反应过来的梁锐夺过她的酒瓶,已经少了大半。

“喝死了我们担不起责。”梁锐有些恼。

“既然死了都要爱,为啥子我死了不能喝?”那时正在播放《死了都要爱》,她一边犟嘴,一边抢过话筒,叫道:“切歌,我要唱《我只在乎你》。不给我唱还要喝。”梁锐无奈,给她点了歌。音乐响起,她跟着节奏咿咿呀呀唱起来。跑调严重。

“你咋个刺激到她了?”梁锐凑到我耳边问道。

我疲倦摇头。

“是不是抓了她那儿?”他下流地朝我眨巴眼睛,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揉捏起来。这是他一贯的玩笑。表面上,他和男同事们尊重领导一样尊重她,背地里却没少拿脏话调戏她的大胸。

我再次摇头。

“老子不信,没名没堂,她会那么豪放。”梁锐转头看向高歌的骆芳,色眯眯道:“看她那么豪放,好想睡她,不晓得有没有机会。”

犹如听到荒唐的笑话,我竖起大拇指笑道:“你的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蹦迪!蹦迪!”骆芳唱完歌,吩咐梁锐道:“梁锐,点《冰河时代》,大家跳起来。”

梁锐哈巴狗似的应了声,点上《冰河时代》。随后大家没羞没臊地热舞。就连我也不知道被谁拉出沙发,应和着劲爆的节奏,挥胳膊迈腿。哪里是蹦迪,分明是个酒鬼在发酒疯。

骆芳越跳越欢,干脆脱掉镂空的软皮平底鞋,一脚迈上大理石茶几,手舞足蹈,如癫似狂。她的肆无忌惮,打破了大家对她的刻板印象。无不停下来,惊讶地看着她热舞。只有我还在自恋地发酒疯。随后一股力量把我牵引到茶几旁,旋又把我拦腰抱起来。

“骆芳,给你个舞伴,拉一把。”

“切歌!切歌!《爱不停息》”

骆芳把我拉到面前。她一脸媚态,将我扶正,一支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支手攥紧我的手,强迫我跳抱腰舞。

我的头嗡嗡响,疼得不堪重负,疲沓地栖息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大胸很硌肉。我压根就不会跳这种中老年舞蹈,像个木偶,随她操纵摆布,也不知踩了她多少次脚。满耳听到的都是起哄声与呼哨声。最后被一股猛力拉拽着栽倒在沙发上。

我压在她身上,缺氧般大喘。传来真正前仰后合的大笑。在笑声之中,困极了的我眯上眼睛想打盹。或许是因为我太重,她伸手扒开我。我滑落到她的侧面,就像一块钢板,插在她与沙发靠背之间。我的鼻子贴在她的脸颊上。一股混合着桂花香与酒味的柔媚的气息被我吸进鼻子。一支手臂胡乱搭在她的肚皮上。

“让他们眯会儿,我们唱我们的。”

伴奏继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我的鼻翼忽然感受到流过来一滴水。“下雨了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当我睁开眼来,但见一条痕迹蜿蜒通向她的眼角。是她的泪痕。可在当时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我却以为是自己的泪。于是下意识的伸向我的眼角其实是她的眼角去擦。擦着擦着,手被挡开了。

随后骆芳沉重起身,摸头喊着“我也要唱”,离我而去。

我记得那天团建到凌晨1点才结束,应该是梁锐打车送我回家的。当时酒已经醒了一半。走到家门口,心想糟糕,该怎么向文婷交待喝酒的事。况且我们早上又吵过架,这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结果是爸爸开的门。晚上十点爸爸会准时在门内上铁杠。看到我他倍感吃惊,说还以为我跟文婷回娘家去了。原来今天星期五。虚惊一场。也就是说,今晚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并掩盖一切争执的痕迹。

脱掉T恤时,我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不用说是骆芳身上的桂花香水味。庆幸文婷不在家,否则我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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