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

  老路是我认识的最傻的人，没有之一。

  他曾经3000买个单反，鼓捣了两周，拍出了几张大头贴，然后1200卖了。

  大家为了不挂科，绞尽脑汁与老师们搞好关系，他却因为看到以生病为由没来上课的老师在打羽毛球，把这一幕拍好照片贴在院长办公室门口，还自豪地署上自己的大名。

  他的想法我们几个永远猜不透。

  “你们就让我搬进来吧，他们都欺负我，就笑话我，还让我打水，无线密码改了也不告诉我”老路咧着大嘴哭的稀里哗啦，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东子刚递过一张纸，就被老路抹的黏糊糊的。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这个泪人儿。只得把目光锁向东子，谁让这是他的老乡。

  “东子你就让我搬你们宿舍吧，我还给你取快递和外卖，隔~？！”

  “卧槽！你特么要吓死人，还以为你要过去了”局长一脸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冷脸，看着如敌人般的老路，如果搓子在他手里，老路现在一定被铲出去了。

  “东子你就让我搬进来吧，咱俩这发小从小就认识……”

  看着微笑的老路，早就入冬了却还穿着薄褂子，头发明显也很久没有打理了，倒不是不洗，但是明显没有型了，还傻呵呵的笑的开心。只能默默的倒上酒，感慨一番，曾经就落魄，现在还是这么落魄。

  城市这么大，咋就能碰见呢，晦气。

  大学毕业，宿舍六个兄弟，一个考研，现在正抱着孩子读博士；一个有钱，直接回家里的公司坐上经理；一个自主创业，虽没什么名堂，倒也过的丰衣足食，自由潇洒；我和另一个则是撞大运一样的撞进了同一家国企，领着死工资，虽然不富，却也够温饱。  只有老路，最有故事！

  首先，他去面试各种单位，从国企到私企都是一鼻子灰。后来，英雄联盟爆火，“开黑潮”风靡全球，他又去开网吧，最后塌了，说，不行不行，没有关系行不通，挣点钱还不够交罚款的。然后改行开了饭店，结果生意不好就算了，还被政府查出卫生不合格。接着，发现物流也很有机会，从外卖干到快递，从美团跑到韵达，发现就是在打工，累死累活还不怎么挣钱，还要陪着笑脸求人家给好评。最后，一抽筋去开了直播，直播了两个月，人数最多一次五个人，那天直播间成了宿舍聚会。无奈，家里出点钱，买个出租车，天天奔波在城市的街道上。

  大家各有各的路，无论好走与否，都在走着，只有老路，走了半天，恍然醒悟自己还在踏步。

  我晃着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清晰感觉到酒的那一丝凉意，顺着喉咙滑下胃里，却感觉又反了上来，嗝~？！

  我居然差点也过去！

  “老路啊，你说当时东子让你进来是认识你，我们和你又不熟，咋就让你住进来了”

  老路对着我笑一笑……

  “行啦，别哭了，哭的我闹心死了”局长就是局长，外号不是瞎起的。当官的说话还真好使。老路眯着眼睛，本来眼睛就小，哭完更是没眼睛了，如果非要形容，好吧，一个点。

  局长只是不让他哭了，没有同意的意思，至少我是没听出来有同意的意思，但偏偏老路同学听出来了。上一秒还像个美少女一样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就蹦哒的回去拿东西了，看好，是拿东西，不是收拾东西，前后不超过一分钟，老路已经入住新宿舍了。

  心里虽然一万个别扭，但无线密码还是告诉他了。老路也真的到位，每次能取两件快递回来绝不只取一件。用局长的话说，就是老路同志的思想觉悟顶我们五个，扛扛滴！时间久了，弄得我们五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知不觉，逛完超市袋子里的雪糕从五根变成六根……变得那么自然，好像，一直都是六根一样。

  迎着凉风，我索性坐在地上，和老路碰个酒，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喝起来。

  “老路，你贪啊”

  “我贪什么”

  “你瘫痪”

  老路气的咬牙切齿，却想不出应对我这毒舌的办法，鼓着腮帮子瞪着我。

  没有原因，就是单纯的调侃嘲讽，俗称，吃饱了撑的。

  宿舍第一次说瘫痪不是针对老路，是东子针对我们五个的。因为我们六个一起报的驾校，东子是第一个拿上驾照的。然后他就说我们五个瘫痪，面对强者的挑衅，最有力的回击就是拿上驾照。到最后，瘫痪的队伍只剩下老路自己。这个梗便出来了。

  本来早就定好，等六个人都拿上驾照，一起出去吃大餐，庆祝一番。结果老路真是不争气，去考场的路都翻新了，他还在驾校的赛道上奔驰，真是为他日后的出租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比如更种变道和抢拐。后来学期末，在老路又挂掉考试之后我们五个选择先去庆祝。

  “走吧，先去庆祝了，下学期回来再考”

  “我不去”

  “哎呀，谁没摔过，爬起来再摔啊”

  “我真不去”

  “学期都完事了，最后一次了”

  “我不去”

  最后老路以不变应万变，用我不去驱散了我们五个的各种说辞。想想真的后悔，何不等到下学期呢。

  我不知道自己喝没喝多，感觉自己还是清醒的，但是却听不到老路和我说什么。

  “说到这，啊，我，得向你道歉！当年是我提议先吃的！赖我！我欠你，一顿饭！”

  “哦，对了。这其实也不赖我……嗯，后来要请你，结果你，又没来！”

  老路开着自己的小出租车，我在副驾驶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看着这座小城独有的喧嚣，谁想老路自己哼唧一句对面有个打车的，接着就是一个急转弯，转的我一下飞了出去……

  猛然睁开眼睛，已经在宾馆了，东子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我头晕乎乎的，努力回忆着昨晚和老路喝完酒之后的事。

  好像老路开出租，结果一个调头，让别的车给撞了。这都是什么梦。索性不去回忆了，懒懒地躺着。

  “我今天公司有事，你醒了，我就先走了，你晚上还去老路那吗？”

  “去吧，我难得过来一次，多找找他”我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东子，就知道昨晚开车的不是老路。

  “那行，你先去，等我忙完就去找你俩”

  没等我回答他就关上门走了，不过我也懒得回答他，再次躺下去，才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大的离谱，鬼知道自己昨晚喝了多少。

  走在去找老路的路上，看着熟悉的路，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老路啊，一切都是油然而生的熟悉。

  想着老路那质朴的笑容，觉得一种莫名的暖心，出来太久，看着生活里每一个人为了应付生活的琐碎，摆出习惯性的微笑，老路那张脸必须算是国宝级别的。

  老路还是那件薄褂子，头发也没收拾，傻呵呵的对我笑，我也对着他笑。

  “老路，你贪啊”

  “……”

  “你别笑了，你瞪我啊，我在损你诶”

  老路还是对着我笑，他只会对着我笑了，我对着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表情定格在石碑上再也不动了。

  前年我来找东子和老路。东子订了饭店要给我接风，老路说要接我，我怕老路麻烦，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然后老路去饭店的路上看见马路对面有个要打车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觉得时间还早够拉桩生意，还是因为没仔细看后面要超车的来车，反正，他调头了……

  那天，我们没有先吃，一直再等他，联系他，但是，又欠他一顿饭了……

  老路的单反1200卖给了喜欢摄影的邻居弟弟，小伙子拍的照片很棒，获了好多奖，有一张还挂在东子经理办公室的墙上。

  老路的举报还是有效果的，至少那个老师被院长叫去训话，全院通报批评，然后老路那科也没挂。

  站在老路的墓前，我哭的梨花带雨，就像那天老路要搬进来一样。

  走在熟悉的路，只剩下老路，却再也没了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