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

作者: 海川以南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19:57 被阅读0次

    睁开眼,天微微亮,不远处的天边正泛起一圈乳白色的光晕,从这栋楼的窗户里望出去,整座城市像是襁褓里的婴儿一般被包裹在一片暖人的晨色里。

    不知怎么就醒了。似乎是昨晚吹了一夜空调,胸口堵的有些难受。我翻了个身,看了看手机,6点45分。

    闹钟是在7点。

    “叮铃”一声,有条微信进来。显示人是老路。

    “我走了,凌晨两点的火车!”他说。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老路那张脸又在我的眼前晃了起来,那个看上去有些黑黑的,笑起来有点贱贱的表情。现在它在我的面前变得愈发清晰起来了。那个记忆中永远大摇大摆云淡风轻的身影,现在背起了行囊,永远消失在了远离这个城市的出口。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有人用力地扯了一下我的心脏。

    算起来,我跟老路认识快有十年了,高中时代,我们成了同桌,互相熟识。阴差阳错的,两个百无聊赖的人就这么凑在了一起,开始过着每天看星星数月亮的没品生活。老路跟我有些不同,他好动而且话挺多,在整个死气沉沉的高中时代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特例。而我不同,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稍稍秀气了一点,我不喜欢说话,很静,在老路的眼里,我就跟一个害羞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他总是喜欢拍着他的胸脯,昂着头,用一种极滑稽又极严肃的目光看着我说,“爱妃,看啊,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啊!”然后边用手冲着窗外比划着。后排的女生咯咯的笑个不停,有老路在的地方她们每天都能笑个不停,我没好气的丢他一个白眼,因为他用手指的那个地方是学校的公共厕所,而且还是女厕。。。。。

    其实老路这人没什么恶意,我都明白。我知道他在大声的讲着笑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会偷偷的斜向一侧,落在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上。看上去漫不经心。

    这个时候 ,我都会想象着这样一个小屁孩,他在街道上蹦蹦跳跳,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他面带笑容的同所有人打着招呼,目光却穿过人群透过路边玻璃,偷偷注视着橱窗里的糖果。

    毫无疑问。

    夏黎就是老路心里的那颗糖果。

    老路曾经很花痴的跟我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她肯定是有缘分的。”我疑惑的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看我的名字里有个秋字,而她姓夏,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这些肯定都是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的。肯定是。

    老路全名叫路秋。

    我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所有心里有秘密的男孩们,都会拼命的在生活中找寻和心中的那个身影有关的联系,哪怕这种联系看上去是多么的脆弱不堪。虽然老路这种关于名字的说法,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强词夺理”,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因为全班所有的男生里就只有他的名字里有一个秋字,起码,他已经有了一个先决性的条件了。

    他为此洋洋得意了很久。似乎是认定了自己的理论无懈可击。于是他就自然而然的展开了联想,枯燥烦闷的数学课上,老路就用手撑着脑袋,两眼无神的发着呆,思绪飘远。

    “我可以梦到我就站在巴厘岛的海边,海风咸咸的,很温暖,白色的海鸥在我的头顶上自由自在的掠过来掠过去。我就牵着她的手,一起默默的看着海面,感觉像是有什么极美好极美好的东西要来了,冒着白色的泡沫,就这样从我们的脚上漫过去。。。”

    老路说的一脸认真。我却差点被一口老血憋出内伤。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大块头竟然也能搞出文艺逼格这一套,,小词儿还能整得无比尿性。。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是挺有些鄙视老路的。

    不管他在自己的梦里有多么的幸福甜蜜,可在现实中,他跟夏黎之间依旧是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我和老路在走廊里疯闹,偶尔碰见夏黎走进教室,老路都会很豪爽的大声打着招呼,然后一脸平静的走过去。夏黎也只会微笑着点头示意,两人擦肩而过,连半点火星都没有。我跟着老路大摇大摆的往前走,看着他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耳边却能清晰的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我对老路说,你丫倒是去追啊,老在这儿意淫也不顶用啊!

    老路哼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追肯定是要追的,但是不能急,心急吃不了臭豆腐,你知道吗?

    。。。。。

    于是那个在他的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身影就还是那样始终远远的留给他一个虚幻的身影,老路倒是觉的挺满足,因为他觉的夏黎就是属于那种文文静静而又一尘不染的女孩,是只可以远观的。她就应该被远远的放在那里,留给所有人一个高冷清远的背影。

    就像是博物馆里的些展览品,大家都站在远处看,所以谁也不会吃亏。

    老路说,这才叫欣赏!

    我说,你这叫屌丝!

    我自认为把老路的心理摸了个透透。

    再后来,分了班,老路和我一起选了理科,夏黎自然而然的去了文科。奇妙的是,我跟老路依旧是在一个班,也许真的叫“不是一类人 不进一家门”的原因,我跟老路又再次成为了同桌,又一次狼狈为奸,臭味相投的拱在一起。两个人仍旧每天跟抽了风似得在校园里摇着脑袋晃着屁股,看着校园里的那些条幅指点江山,对着迎面走过来的姑娘们评头论足,然后感叹现在的理科班一个中看的姑娘都没有。春夏秋同,往复如初。唯一不同的,只是再也没见过夏黎而已。

    我知道夏黎的文科班在三楼,而我和老路在一楼。中间仅仅只隔了一层,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老路也从来没去过三楼。

    我总以为没了夏黎在的日子,也许老路会变得很失魂落魄。

    可我还是错了。

    老路依旧还是那个老路,说话大声,走路带风。他仍然会冲着四面八方的人拿我开涮,说着不着边的烂笑话,好像活的很潇洒。只是再也没提过夏黎,好像这个人就从他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了。

    可我还是会不经意的想起那个落落的身影,想起老路那种漫不经心的斜视,想起那个盯着橱窗看的小屁孩。

    他的糖果不见了,他真的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我想老路真不像个爷们儿,当初就只知道讲笑话,还不当面讲,所以也怪不得人家姑娘完全没有反应。我曾经开玩笑的说老路你就像是一只到了发情期的猫,多情胆子又小,就只会昼夜不停地在窝里鸣叫,还不肯挪窝。所以你的主人就觉得你这只猫真烦人,你叫的再大声你的那只母猫又听不见,对不对!?

    老路听完就狠狠地瞪我,说,“你丫的才是猫呢!”

    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里,日子开始变的紧紧绰绰,老路也渐渐地变得沉默了,他也不再讲那些笑话,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总是把头埋在那些堆成山的练习册里,奋笔疾书。一直到高考结束,我们又回到教室里收拾东西时,我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所有的这些人和事都将要永远的离开了,像是一场长长的舞台剧终于谢幕!所有人起身离席,走向不同的方向,也许不会再相遇。

    我问老路准备考什么学校,老路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临分别的时候,我们去了经常去的那家饭店里,点了两箱啤酒,一直喝到吐。最后我们互相搀着对方在人民广场上晃悠,老路眯着眼睛看着天桥下经过的那些男男女女们,骂着说,“操,怎么连个好看的姑娘都没有!”

    我晃着脑袋,脑子迷迷糊糊,“好看怎么样,你敢追吗?”我鬼使神差的蹦出这么一句。

    老路不说话,拎着啤酒瓶子猛灌!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最后我们摇晃着爬起来互相说再见,一扭一扭的走向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站。夜色下的红绿灯闪闪烁烁,我靠在窗玻璃上看外面的那些五颜六色的人流和楼房渐渐地的向后退去,然后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最后一切变得模模糊糊。

    老路最终考去了上海!而我却留在了南京。

    大一那一年,我跟老路还是经常在qq上互相扯皮。他一个劲的跟我夸上海这个城市是如何如何的奢华和热闹,他们学校的姑娘是怎么怎么的好看,学校后街那条街上的小吃又是如何如何的好吃。。。。我在聊天窗口里一个劲的发着鄙视鄙视的表情,跟他说,泥垢了,老子也要去上海!!

    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迟迟也没有动身。一直到大四毕业,我才终于有机会去了那个传说中的“魔都”见到了老路。几年不见,老路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穿的衣服更加考究了一点,脸上的胡茬也更密了一些,依旧是嘻嘻哈哈的满嘴烂话。当老路跟我坐在路边一家大排档里,两个人伸长了脖子咕咚咕咚的往下灌啤酒的时候,我有些愣神 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那些两个人一起摇头晃脑,屁颠屁颠的日子。

    “高中的那些同学,你还有联系吗?”老路放下了酒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没几个联系,上了大学都挺忙的!”我夹起一块肉搁嘴里,然后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毕竟都毕业了,谁又能记得谁啊?”

    老路不再说话了,他默默的点了点头,举起酒瓶又猛灌了一口。

    “你怎么也不着急找个女朋友啊?”老路放下酒瓶问我。

    我老脸一红,摊了摊手,“没遇见喜欢的呗!”说罢,我眉毛一挑,反问他,“难道你小子交女朋友了?”

    我知道按照老路的性格,如果他找了女朋友,一定会在我面前使劲嘚瑟,所以我也完全不用给他留什么面子。

    老路没回答我,低头扒拉着菜碗里的肉沫,安静的有些可怕。我有些愣了,难道我说的话伤到他了?可他不是老路吗?难道老路上了大学四年也可以变得这么矫情吗?

    我讪讪地闭上嘴。

    “你还记得夏黎吗?”老路突然抬起了头。

    我思绪猛的跳了一下,像是突然掉进了一片混沌的湖里。一个黑色的剪影从湖底渐渐升了起来。我想起那个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张脸变得清晰如画。

    “哈哈,你还忘不了你的老相好呢?”我想起了那只发情的猫,“她现在在哪上学呢”。

    “她要结婚了!”老路声音平缓。

    我一下呆住,脸上的笑容尴尬地扭在一起。

    “刚毕业就结婚?”我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靠,这么心急?!”

    “嗯,那男的对她挺好,早晚的事!”

    老路又低下头去,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在微弱的呼吸。

    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老路跟夏黎是在同一个大学。

    就像当年老路说的,她的名字有个夏字,而我是秋,我们的相遇都是被安排好的。

    肯定是。

    “刚开始我很高兴,我觉得老天爷真是对我不薄!”老路扯了扯嘴角,“我们虽然在一个学校 ,但不是一个专业,从来没在一起上过课,但是我还是觉得很知足了!”

    “那天我们在一次学校大会碰见,她想了好半天才认出我,她说,真巧,没想到我们还是在一个学校,我说,是啊,真巧。然后,她问我要电话号码,她说,以后常联系,我说好!”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也许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就是缺乏勇气,在别人面前就算我装的再大方再厉害,可我知道我还是什么都不敢,我一直都不敢去走进她,不敢去尝试。她给我电话号码的时候 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直到现在过了这么久才敢去问她要电话,只是一串数字而已,真的那么难吗?”

    “我一个人想了好久,我想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说 我就是只发情的猫,胆子又小又不肯动,所以只会叫。你说,哪怕你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久到你自己都快忘记了,可是你就是不敢去追,就是什么都不说,人家不知道,所以一切都为0!”

    “我犹豫了好久,最后才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她问我有什么事,我却坑坑吃吃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以前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骂我的时候 我都不会这样,可我就是忍不住地紧张,我就是开不了口 我支支吾吾的问她,我的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她说,不好意思,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在忙!然后,电话就挂了。我抱着电话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一个胆小鬼,为什么我会这么懦弱。。。我不想这样的。”

    我看见他的眼泪刷的划过他的脸庞,他的身子伏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着,里面像是挤满了满满当当的悲伤。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我想他这样的一个人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一定好难过好难过。

    “然后呢?”我问。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擦了擦眼泪,像是又恢复了些正常,“我的室友笑话我平常能说能笑,怎么到了姑娘面前连个话都说不利索,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然后,他们就给我出主意,让我不要放弃,让我一直给她打电话,聊天,我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说无所谓,先把话说清楚了再谈别的。”

    “我就一直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我还是打了,可我还是很紧张,我说话的时候 我的心都快从心窝里跳出来了,但我们还是聊了一会,聊的很好,挂了电话之后,我觉得我变了不少,我跟自己说,这没什么难的,我是可以做到的。”

    我说,“这很好啊,不是吗?”

    “是啊,挺好!”老路整个人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他盯着饭店里天花板上的吊灯,继续说到 “后来,我就慢慢在改变了,我强迫自己去改变的,我开始渐渐的习惯跟她说话,跟她聊聊天,我说话的时候也渐渐不再紧张,后来我就经常把给你讲过的那些笑话讲给她听,她听完就笑,笑的很开心。”

    我整个人有些糊涂了,“所以你们终于成了朋友,对吗?这应该高兴啊”

    “后来经过了很多事,我们才终于成了朋友,关系挺不错的那种!”老路掏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照片上夏黎坐在一张咖啡桌的对面,冲着镜头摆着鬼脸,照相的人是老路。

    “哈哈,这下你小子终于如愿以偿了!”我盯着照片笑了起来。但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她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老路。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花了三年,站在远处一直看着她的身影,又花了三年,才走到她的身边,我只能看她一眼,然后我转身走向另外一边,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老路没有跟我说那个男生是谁,他只告诉我那个男生从一开始就很高调的去追夏黎,每天都会守在她上课的教室门口等她下课,在每一个节日里送给她自己亲手做的贺卡和千纸鹤,那个男生知道夏黎宿舍所有其他女生的号码,然后请她们吃饭看电影,请她们时时刻刻关注着夏黎的消息。夏黎生病的时候,他就奔上奔下的跑去买药送饭,连女生宿舍的楼管都被他感动直夸他真是个好小伙子。

    最后,这个男生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用花瓣摆出了一个超大的爱心,手捧着鲜艳的玫瑰看着眼前脸颊羞红的少女。周围的人群大声的起哄,两个人的嘴唇轻轻的吻在了一起。

    而那个时候的老路,还正在宿舍里发着呆,思考着该讲个什么笑话才会让这个女孩开心。

    女孩对老路说,你真幽默。

    我说,他真难过。

    老路讲完了,像是卸掉了浑身的重量。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就像那天我们回到教室里整理东西,我们假装忙碌的无暇顾及分离的情绪,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这一切都已经走向末尾。

    你要同所有人和事告别了。

    包括你心中的那颗糖果,那个小小的漫在你心坎上的甜蜜。

    记忆中那个小屁孩有一天他终于攒够了勇气,走进了那家糖果店,老板却告诉他那颗他最喜欢的糖果已经别人买走了,真是抱歉,于是小屁孩就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走掉了。

    老路说,他已经找到一家深圳公司的工作,后天就要走了。

    “那夏黎的婚礼是什么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

    “后天!”老路说。

    窗外的阳光渐渐地刺眼了起来,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喝了杯水。胸口的压抑似乎舒缓了下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给老路发了消息过去。

    “其实,你是为了夏黎才考去上海的对吧?”我问。

    半晌后,我走在早晨上班的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重要了!”老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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