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万人空巷,鬼宅,古琴声作。
竹来风撑一把墨竹伞,修长优雅的身形,渐渐被雨洇湿了轮廓,雾气里的娉娉婷婷,墨花在伞面欢跃,仿佛也将化作江南的一抹春光,温软了这极北的漫漫秋色。
雨落,打落桂花无数,古宅门前,不知是用谁的巧手编起一浮动着暗香的地毯,红漆的木门,沉重的金锁,好像都化作宅中苦情人盛情的邀约,只待一人的归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也不过如此。
伞顶半斜,两三水珠已争相落地,顺手拂去那红漆木门上的符篆,他便作深深一揖。
“冒犯了。”薄唇微吐,已然跃至屋顶青石瓦上,年久失修,几片碎瓦滑落,屋檐两侧的飞檐巍然耸立,闪电滑落,闷雷阵响,竹来风蹲下,拾起一片旧瓦,眉头渐渐锁起。
上有…皇族纹饰。
竹来风呆滞了一瞬,从怀中掏出半块碎玉,比对在那皇族纹饰旁,指尖有些颤抖。
两者严丝密缝地重合在一起。
竹来风揪起碎玉另一头的半截红绳,豁然站起,脑中一片混沌。
不觉间,雷停,电停,风雨停,琴声也停。
那是碎玉悄然落地的声音,将竹来风的幻梦惊醒。
碎玉顺着雨湿的滑道戏耍,好像调皮的孩子一样从屋檐尽头滑落,竹来风飞扑去,却晚一步,那碎玉隐入宅中草木间,一时,他也不顾什么仪态,眼圈微红,就扑入树丛间去抓。
长久,寻不至,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起身,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就顺着幽暗凄厉的木篱坐下,眼神空洞。
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那把遗留在屋顶的墨竹伞递了过来。
“卿,可是在寻它?”
竹来风豁然抬眸,声未作,长剑却先一步至那人颈间。
剑气卷,狂澜起,断雁叫残风。
一缕青丝飘落,剑已横至颈,伴星点血迹,那人却好似毫无察觉似的,眉头微微蹙起,又问道:“伞?”
竹来风一言不发顺手接过,收剑入鞘,暮色下,渐渐显露出那人苍白如纸的倦容,干枯消瘦的身形,直衬的那双眼好似两潭深陷进去的枯井那般,毫无光彩。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扶着两边的老槐,有些跌撞地往回走,夜里望去,一袭白衣仿佛支在了什么骷髅,亦或是鬼魂的身上,当真有一种邪魅诡异之感,竹来风有些喉头发紧。
“站住!”就当那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槐树影中时,叶长青突然出口道:“何方人士?”
“长安。”那人微微一顿,继而道:“卿可谓我叶玖。”
“何故来此?”
“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吾盖小隐隐于野,无心乱世事,几日前至此,劳君多忧。”叶玖道。
竹来风疑心除了大半,例行公事道:“玖公子,近夜可闻贵府琴响?”
“乃我所作,劳君叨扰。”
“三更扰人清眠,并非…”竹来风沉吟道,话未说尽,便听得寂静的夜里一阵喧哗声,路尽头,叶玖靠在榆树上,双眼紧闭,显然也在凝神倾听。
城西南,火色照亮了半边天,也照亮了竹来风眼里半边黑魆魆的夜色,竹来风心头一跳,却不知叶玖比他更快,已然从亭中池塘挑了一担水,很是吃力地朝门前走去。
西南口,哭泣声,老少的奔走声不绝,叶玖刚到门槛前,便被逆着冲来的人流撞了一个踉跄,半桶水都被推的直洒去,竹来风赶到门前时,只看见那个如同苇叶一般瘦小的白色身影的身影摇晃着朝前走去,火舔舐着万物,就这么顺着草木向那人吞噬去,而叶玖肩上就扛着一担几乎要洒空的水,背对着整个世界。
竹来风头脑一片空白。
天灾人祸,人何以搏之。
烈火,点燃了他的衣角。
点燃了他衣襟。
点燃了他眉宇。
燃上他眉头。
担中水都化为蒸腾的水汽,却连那火势一步也不能阻挡。
竹来风终是赶上一步,将他整一个囫囵抱入怀中,道上,人们的尖叫声。
火焰将两人吞噬,尸骨不存。
竹来风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还是在潮湿阴冷的将军府泥地里,没有叶玖,没有那场大火,仿佛只是周公一梦,梦醒了千年。
他喘息着,摸到了剑鞘,摸到了那把墨竹伞,剑还在身,仿佛只有那块依旧丢失的碎玉才能证明这个夜的存在。
朔风起,竹来风的背后渐渐起了凉意。
心口狂跳,仿佛还停留在那惊心动魄的一瞬。
他就是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的。
从来没有叶玖。
救他出来的那个人
名叫
叶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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