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如歌的行板

推开窗，细碎耀眼的阳光从晶亮的树叶反射到她的眼里，她心中一阵惬意。迷蒙的双眼似乎看到童年的阳光，那些散发着夏日晴朗的午后阳光，穿透岁月，重新回到她的心里。

风摇着树枝，像水上荡着涟漪，她的眼前悠悠飘着金色的浪。蝉声一阵接一阵，突然又变得那么异样的沉寂，接着，声浪又起，又突然停下去了，她禁不住细细的听，寻找那重又响起的天籁之音。她想起在他的家乡第一次听蝉鸣。    她喜欢蜻蜓，讨厌蝴蝶。因为蝴蝶的翅膀上的粉会让人不舒服。蜻蜓的翅膀却永远那么干净。在他的家乡，他殷勤的为她抓来很多蜻蜓，红的、绿的、黑的，她小心的用手捏着蜻蜓的翅膀，又担心把蜻蜓捏死了，她把它们全放了，害得他在一旁说，早知道要放，还不如不抓。她看着他满头满脸的汗，抱歉的对他笑了。他又满意的跑出去为她抓蝉去了。餐风饮露的蝉，在她的心中很美。不光蝉翼的轻透让她产生飘逸的联想，还有那不息的音乐，响过整个夏季。

她那么爱夏天。爱夏天的蝉和蜻蜓，尤其亭亭玉立的荷花、婀娜多姿的柳枝，还有明艳可人的美人蕉，总之，在阳光下闪亮的植物，她都喜欢；夏日的暴雨会给这些植物以另一种美丽，带着晶莹的水珠，绿得耀眼，清丽得撩动人心。她一直喜欢耀眼闪亮的东西，比如玻璃，比如水。在夏天的阳光中，灰尘都变得可爱。从瓦缝透出的阳光，追逐着变化无穷的灰尘，从屋子的这一边，追到那一边，灰尘在光柱里升腾流转，却总也逃不出光的笼罩，她小时候会长时间的观看那些灰尘的舞蹈，她觉得那太有趣了。后来她看到《白蛇传》，白娘子被法海用金钵镇住，白娘子也在光柱里翻腾扭转，不过，白娘子没有灰尘那么轻盈，少了趣味，多了苦涩。

她是春季出生的。早春二月，照理应该多愁善感一些。可是她偏偏明朗得像夏天的阳光。    本来她一直爱茉莉花，那种小巧的花一直就是她的形象，清香淡雅，惹人怜爱。后来，她学了《爱莲说》，她就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没有谁把花写到如此境界，她沉醉在文人对荷花的赞美里，也就刻意的爱上了荷花，但是，她自己觉得自己爱荷花有点像叶公好龙，她几乎没有看到过真正的荷花——她的荷花只在古画里，扇面里，美人图里，荷花下的淤泥，永远藏在清涟之下，看不见的。圣洁的荷花，花中君子，充满诗情画意。她还没有受什么污染的心中，自己就是那摇曳风中的清雅化身。

老师反复念叨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看来都多余了，自己是什么？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啊。她就这样幼稚的爱着荷花。    她的一个女同学很善良，看她那么爱荷花，就趁放假给她带了一朵荷花来，可惜，送到她手上时，因为长途迁徙的缘故，那挺立的荷箭竟成了萎靡的弯头。她还是感激的把花插在水杯里，等待荷花在她的爱的盼望里一吐芬芳。    她甚至记不清那花蕾的样子了，总之，想象中那神秘的绽放没有能够变成现实。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离开了她的荷塘就固执的不愿意吐露芬芳。寝室的同学嫌那变黄变黑的荷箭碍事，就把它扔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她很失望，荷花茎上那触目惊心的刺，深深印在她心里。她有些怨叹，有些不如意的伤感：我那么爱荷花，荷花却不肯为我开放！    后来，她发现自己还爱水仙，也许她爱的是洛神的传说和“凌波仙子”这个名字。遗憾的是水仙属于冬季，她最不喜欢冬季，她怕冷。     那些爱花的日子很快的过去，她还爱过桃花。桃花，轻轻一碰花瓣就落，她的心顿生怜惜，尤其单瓣桃花的娇怯怯的美，会让她的心中生出无数联想。她想，“落英缤纷”真是最残酷的词，还有“红颜薄命”，还有《红楼梦》里的“万艳同悲”，还有为桃花赋诗的林妹妹，再联想到自己，真是不敢奢望命如桃花，自己竟是连桃花的薄命都不如啊，有谁来为自己唏嘘感慨？有谁来为自己作文赋诗？没有花容月貌，也没有枝繁叶茂，有的只是看着自己伤感的心。也许自己只是一株草，她无限哀伤的为自己写了《小草的祭文》。

在读书的年龄，她接触诗歌，读诗歌、写诗歌，她开始变回早春女孩，动不动就叹气流泪。他却一如既往的关心她，为她送上夏日的晴风般的温暖。    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人。    要命的是，情窦初开的她这时候遇到一个北方少年。北方，遥远的黄河，大森林和高山，那神秘的气息一下子席卷了她渴望远方的单纯的心，她终于决定了，选择傲霜斗雪的梅花，放弃温宛艳丽的桃花，放弃需要小心伺候的水仙，也放弃高贵难近的荷花。

他没有放弃。    高考结束，他邀请她，也邀请北方少年到他的家乡去，他说那里很美丽，也有传说和英雄，还有古典和单纯。他要用这些去换回他的痴情少女。

果然，她一到那里，立刻迷上了那里的淳朴和古典，她正像一个很早就属于那里的女孩，远游之后又回到了家，她自然而然的穿行在那些窄窄的街道，在石板路上像个小鸟一蹦一跳；她沉醉在改做校园的古园子里，她小心的踩着那些木板楼梯上楼，扶着雕花的栏杆下楼，她抬头仰望飞檐，为瓦当图案的精美而感慨，最后，在那个小小的水池，她看到了睡莲。

所有关于梅花的爱都抵不住这一瞬间的惊异——那是为她开放的睡莲！那是一个痴情男孩为她悄悄种上的睡莲，蕴涵着他无数深情。她看到那些开放的睡莲，热泪盈眶。那天的剩余时间，她流连在水池旁，再不想离开。    斜月已经东升，她站起来，看她的轻轻闭合了双眼的睡莲。

“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他在心中吟着莎扬娜拉。

高考最终让他们各奔东西。他和北方少年在一个城市读书，她在另一个城市。 他和北方少年都几乎天天给她写信。他只谈他感受到的自然、社会、人，谈美丽的文学，谈建筑和旅游；北方少年的信全是火辣辣的激情。她觉得他是兄长，北方是爱人。    他在她与北方少年结婚时喝得烂醉。他不可不醉，他醉在自己的失败里，也醉在她的幸福里。她和北方少年在一个小乡村过着平静的日子。而他选择了大城市改变自己的命运。    命运的改变是多么的无常。在小乡村的北方少年却变得烦躁，北方的离开让她重新回到孤寂；他在大城市却安静如水。    她在北方走后的空空的家里种了很多花，她还试着种了睡莲，可是，她总不能够成功。

他和她很久没有联系。直到她重新选择了新的幸福的前一晚，他神奇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感到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但是，她挣脱了他，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让一切都忘记吧，她只想要平凡的日子。

他匆匆的失望而去。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奋斗了很久，已经接近成功了。    高中20年同学会上，他们再度相见，他为她送上一大束美丽的红玫瑰，并且也接受其他女同学的盛情邀请，他与她们跳舞、喝酒，他不再只属于她一个。她有点酸酸的想，这样最好，免得他老是纠缠在自己的心中。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最爱什么花，她现在的先生对花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对红玫瑰还过敏。她想，什么花也别爱，等于什么花都爱。

有一天，她含泪读到食指的诗歌《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她突然间明白了他的选择，他的固执。但是，正如她在自己的文章中写到一样：当诗人的紫蓝色变成流水的淡紫色，我知道我的故事的结尾不会太精彩。    因为她没有为那执著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