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两天,我在朋友圈发了条动态,一老哥问:回家了老弟?我回复:回家拾栗子。点“发送”后再读,竟然将“栗子”写成了“票子”,不禁哑然。也对,栗子六块多钱一斤,拾起卖后数钱回家,可不就是拾票子嘛!后来有人再问,直接回复:拾票子(笑脸)!
那今天咱就说说这拾票子—嗯--拾栗子的事儿。
拾“票子”先说栗子,严格讲,这里的“子”不能读成轻声,应该读三声加儿化。为什么,咱们本乡本土的心知肚明。可对没见过板栗的人,要用文字表述得一清二楚,高手如我也觉不易。亏得当下是读图时代,又有度娘侍候,查一下“票子”(捂嘴)当然很容易。简单地讲,栗子是板栗树的果儿,但这果儿没熟时被一团刺蓬包裹,等熟透了,栗蓬一咧大嘴,栗子儿就掉出来了。
再说“拾”。栗子儿掉出来,不会飞天上去。这玩意,吃起来绵甜,关键还补肾,人们对它趋之若鹜,自然有了价值和市场。城里的银行在楼上,咱农民的银行在山上。掉地上的钱,不拾不是糟蹋年景嘛!
拾“票子”放眼全国,板栗的主产区大约十多个省,“中国浆水”且得算一个。这里是我的老家,素称太行山最绿的地方。也不知道当年是谁给的封号,反正不从飞机上看,得不出这结论。甭管咋吧,这圪瘩土地肥沃,特别适宜林果作物生长,板栗种植尤其久远。浆水辖区内,哪个村庄没有几棵引以为豪的古栗树?前南峪村有一棵号称“板栗王”,三四抱粗的树干,每年能下200多斤的栗子儿,加上曾经武则天册封的神话助威,披红挂绿,被一干游客奉为神树。如果这棵是浆水栗树中的“壮夫”,那我们冯家沟的一棵得算栗树中的“隐者”了。此树早已不屑于结果儿邀功,嶙峋的树干足有四个成人合围,树干内部已经空膛,三个人在里面绰绰有余。树瘤巨大,苔藓遍布,造型奇特,横卧如龙,真如庄子所言:大本臃肿不中绳墨——一派仙风道骨,令人折腰。八十年代以来,在以前南峪为样板的板栗种植带动下,浆水镇各村在小流域治理上个个屙屎攥拳头——暗吃劲儿!川林、马兰,宋峪、下店……哪村没有一部治山史,谁家没有几根磨短的钎?经过二三十年的不懈努力,整个浆水镇早已成为板栗满山、苹果遍地的富足之地。明媚的五月,淡黄色的长絮状栗花开时,你到浆水来吧——名符其实的绿色海洋!看着油光瓦亮的黄花绿叶,闻着无处不在的细甜花香,你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留连忘返、乐不思蜀。
拾“票子”“七打核桃八打栗,九月柿子红了皮”,经过三个月的生长,板栗成熟的季节来了,农家忙碌的时候到了。长长的竹竿备好,厚厚的草帽戴上,榆木扁担大挎篮、蛇皮布袋小手套,不论老汉小媳妇,都放下了往日的迟慢和娇贵,一个个树上树下,如灵猴附体,闪移腾挪、身手不凡。小半天下来,树底下已满是栗蓬。顾不得喘口气,用栗树枝或荆条当夹子,把栗蓬一个一个小心夹起,重复的动作让人腰酸腿疼;中午时分,阳光正烈,家伙什也全部装满,肚子却早已叫苦连天,前心贴后心不说,还得挑七八十斤的担子翻五六里的崎岖山路。此种情形,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八天,而是近一个月的熬煎考验,这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吃苦受罪、什么叫毅力担当。记得当年在贾庄帮丈人打栗子,树在离村五里多的北山根下大树旮旯,跟大舅哥们忙叨了半天,近中午时,我先担了两大篮栗蓬往回走。足足七八十斤哪,感觉那个沉呀!加上肚子闹情绪,我跌跌撞撞,几乎是一路小跑,左肩倒右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家时,身子好像散了架。一会儿丈人也回来了,他老人家顾不上休息,反倒给我又倒水又拿“火烧”(本地食品,以贾庄村最有名)。我狼吞虎咽,一气顺下一整个,刚觉回点神,忽听丈人和和气气地说:你再去担一趟吧?四下张望,确定是在对这个累半死的女婿说话——登时绝倒!!!
拾“票子”十几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可 “打”栗子却悄悄地转变为了“拾”栗子。为啥?
打回来的栗子外面还包着栗蓬,必须要沤几天,等栗蓬壳变软变脆,再把栗子剥出来。沤前要割草、沤时要常潲水,沤好了还得再剥。手续繁复不说,栗子还容易碎、烂,且外形难看,卖相不好。随着种植面积的增长,种植技术的提高,栗树品种的精选,成熟期的适度把控,交通状况的改善,人们逐渐地改变了沿习已久的生产方式,任由其自然成熟,直到栗蓬开口把栗子吐到地上。树坪也都经心打理过,平整无杂草,落地的栗子一目了然,这从 “打”到“拾”,是对劳动力的大解放,相对于过去更轻松。
拾“票子”但架不住树多啊。每户少说也得百把十棵,早丰板栗,七月份就陆续熟了。山里人家,起早贪黑,男女老幼齐上阵,还嫌天短人手少。栗子落地过一天就皮了,收货的见必杀价,辛辛苦苦拾回来,骡子卖个驴价钱总觉不值当,所以宁可受累不愿品质受损。一般都是早上备下中午的干粮,现在也不愁吃的,牛奶饼干发火烧,好的尽管带齐全,装备也不弱,胶皮手套不怕扎,甚至还有防蚊盒,然后你就拾吧。一开始还说说笑笑,东家长李家短地闲唠,一会儿你就觉得腰腿分家,哪儿哪儿不是。光盼着什么时候哪位大神能发明一种拾栗神器,不用弯腰蹲地,那该多好;或者栗子变得通人性,一个招呼都跑进篮子里!想归想,手脚不能停,眼前晃动的都是黑不溜、明不耀的小东西,真是既可爱又可恨。从早拾到晚,动作重复千百次,任是神仙也呲牙!等晚饭过后,好不容易躺床上,就像坐着老虎凳,蜷也不是,蹬也不是。脾气也大了,个个成了见谁扎谁的栗蓬壳。一季下来,瘦个一二十斤有的是。白净水灵的小姑娘也晒成黑不溜秋板栗色,相好的小伙儿看的扎心,抓耳挠腮帮不上忙。他哪里知道,自己也早已变成了小黑猴儿。外面工作的亲属,都是从土地里扑腾出去的后生,谁不知道家里咋回事,这个季节,不用电话催促,个个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虽然已顶不上个整劳力,可出力落心安,要不,精挑细选的栗子捎给你也吃不出甜味儿来。
拾“票子”忙归忙,累归累,收获总是最快乐的回报。看着秤砣在加码,乐得像个熟栗蓬。每天每人拾个百十斤,个把月时间,大户能拾七八吨、小户也拾几千斤。每斤均价6块多,刨去人工,拾了多少票子还用我说?腰包鼓起来了,心思也就活泛了:市里买座房、买辆小轿车、娶个能干的俏媳妇,春天的规划这时候都有了变现的资本。如今,浆水镇早已是名声在外的苹果小镇(我倒觉得叫栗苹小镇更贴切),道路宽起来,高楼竖起来,集市火起来,旅游热起来。市里的人再不嫌弃咱山里人,过时过节的也愿意到这里来住几天,蓝蓝的天、绿绿的树、纯纯的人,看哪哪舒心,走哪哪开心。
拾“票子”“绿水青山真是金山银山呐”,浆水人说这句话时,心底是虔诚的,脸上是含着笑的,眼睛是闪着光的,脚步是轻盈明快的!姑娘小伙还愣啥,心动了就往浆水跑呀,那儿有无限的幸福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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