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第六章 惊天秘密

我们的班主任很年轻，听说她经历过很多不幸，因此整个人都是灰色的，一年到头神色阴悒，偶尔笑一下，眼睛里也充满了忧伤。如果仔细看，就发现她周围包着混浊的灰雾，头上的颜色混浊一些，我觉得她一定头重脚轻，而且总像被雾迷得睁不开眼，一副劳乏的样子。

只有发脾气时例外。

今天公布期中考试成绩，我语文数学加起来不到150分。老师电闪雷鸣地发了火，门窗都给老师超乎寻常的咆哮声震得瑟瑟发抖，好几个同学给震哭了，如果我不哭，好像我对这事儿不重视，于是趴在桌子上装哭。后来，真憋出了眼泪，才坐直身子，让老师看见。

老师瞪着眼睛说:“陈东，你哭什么呀？！打那么点分儿你好意思哭么？！他们都是好学生，自尊心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自己什么样儿自己不知道！”

我又难堪，又无聊，觉得脸都没处搁。

她不快乐，所以也没法子给我们快乐。好在我表面看上去脸皮越来越厚，心理承受能力似乎越来越坚固，简直有刀枪不入的意思。老师因此说我是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找我家长，报告我的种种劣行，诸如打架，上课捣乱，成绩太低累及全班之类，母亲扎煞着两手，心虚地说:“我没文化，陈东我也教不了，老师你多费心了。”声音比平时尖而怯懦。又对一旁低头站立的我说:“好好给我学，你咋就不听老师话呢？”临走对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不听话老师你就狠揍，我没意见。陈东就交给你了。”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想，我妈咋就那么糊涂呢？

父亲对我的学业基本不闻不问。他常说:“是虫咋打也成不了龙，是鸡咋打也成不了凤，能念就念，不能念回家种地。”在农村，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对这话是耳熟能详的了，每次爸爸这样念叨，我都摆出一副根本不往心里去、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絮絮叨叨铺满了灰云。但是这并不影响我阳光灿烂的心情。我在操场上跟同学撕疯打闹，互相拳打脚踢，巴掌扇过去，拳头抡过来，正疯得过瘾，张军喊我:“陈东，老师找你。”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还带着点看热闹的同情。

我忐忑不安，这事儿挺影响心情。

我悄默声地进了教室，老师指着办公桌上一个拳头大的黑色小包说:“你见过，是吧？”

“没有，不是我的。”

“我又没说是你的，我问你见没见过。”

“没有。”

她的目光立刻像钉子似的钉到我心里，使我无端地心虚。

“真没见过，老师。”

“是吗？”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闪过某天在黄土墙的那一幕。我把自己看到的如实汇报了。老师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班长张丽洋突然惊慌失措地闯进来:“老师，出事了！侯亮跟外班的打起来了！”

老师站起来，跟着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了我自己。我迅速抓起桌子上的小包，揭去外面黑色的绝缘胶布，里面是一层白胶布，去掉白胶布又是一层黑胶布，揭了五六层，露出一个纸团，把纸团层层打开，最里面是一个纸卷，展开纸卷，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张丽洋我爱你。我没有咱班马志豪那么有钱，也没有咱班江尚辉那么聪明，可是我对你的爱是最特别的。”我立刻仰面大笑……

门豁地开了，同学们一拥而入，老师也进来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挺着吧。”

老师看见好奇心指使我做的一切，气乐了，说:“你自己写的，还不放心，自己打开来看看是吧？”

“这不是我写的！老师！”

“那是谁写的?！”

侯亮晃晃荡荡上前一步，耷拉着脑袋，说:“我。”

教室里静极了。我断定，其余同学早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从妈妈那里知道，女人最不能保守秘密。张丽洋虽然是女孩子，可是她终究要长成女人。老师想了想，说:“你们俩留下，其余同学出去玩。”

大家静悄悄地，也是恋恋不舍地带着好奇心离开教室。

后来我才明白，侯亮写了纸条给张丽洋，她把纸条交给了老师，老师调查，侯亮十分无骨气，说是陈东干的。老师让他把纸条重新包好，又来调查我，他一直心惊胆战等结果，恰巧外班同学来找茬，烦躁和忧惧之中，他一时控制不住，打了架。

“小孩儿，牙还没长齐呢，知道什么叫‘爱’?你爱张丽洋，以后，她的学费你负责，你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先给她，怎么样?——我得找你父母谈谈，你可以爱她，爱就拿出爱的样子。不能只管嘴说，甜言蜜语的不好，得拿出实际行动。既然你这么早就存有这个心，就得知道你是个男人，男人就得负责。”

侯亮吓得直哭，说:“老师，我不喜欢她了。真不喜欢了。”

“你还吃父母的花父母的，还要父母监护，你拿什么对别人负责？自己都负不了责。”

侯亮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淌，他不敢吭声。

“也没见你作文上写过这么流利的话！”老师似笑非笑地说。又吩咐道:“把跟你打架的张超叫来！”

张超垂头丧气地来了。老师说:“能找茬儿是不是?你们是兄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互相不爱护，以后长大了各奔东西，想见都见不到。”

然后，侯亮和张超，在老师的命令下，在走廊里拥抱，抱着抱着，侯亮先哭了，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张超也哭了，俩人就在走廊里抱头痛哭了一节课。我抓耳挠腮的想大笑。

这件事的结果老师没在班里公布，但她开了一次班会，题目是“你喜欢谁？为什么喜欢?”于是早恋这件事的落脚点是“我可以喜欢任何一个男生或者女生，因为他(她)的品质优秀。”但是后来没听说过谁又爱上谁的事情发生 。我的嘴巴也严严实实，没把侯亮的惊天秘密泄露出去。

只是有次经过教员室，门开着，我们班老师一边笑一边说“……也不知道我这一生得拆散多少青梅竹马的爱情，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也不知我要和好多少兄弟，让他们从小就知道珍惜……”说完又格格笑起来。

我很吃惊，我们老师居然会开怀大笑！她笑的时候，浑身都是光，我还从来没见老师那么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