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华友谊的谎言,要好过一堆无用的事实。—— House of Cards Claire Under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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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城的雪,毫无温柔可言,细沙一般伴着刺骨的北风,漫天飞舞,更像是战斗。可即便是如此刚烈的雪,我也是爱的。延川四季如春,在来到里城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和光的关系渐渐变了,时不时会点开对话框听一听他唱的Enchanted,舍不得清掉缓存。他也越发爱在课余约我出门,或是发现了一家味道极好的餐馆,或是上映了好评一致的电影。我每次总叫上枬来缓和多少有些尴尬的空气,有时枬也会带上一些她的朋友,我也就此认识了妍。
初识之际对妍的评价不算太好,讲话不知轻重,总是读不懂氛围变化。
但后来相处下来,发现不过是太过直率罢了。
后来妍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祎,你知道吧,带着假面的人太多了,以后会更多,我要在大学这最后的时光,做自己想做的人。因为以后说不定就身不由己了。”
我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可还是照样无可救药地带着面具生活。
认识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因为失恋而哭泣,明明觉得自己被打扰,觉得很麻烦,但还是会一脸关心地上前安慰;多年不见面的亲戚在微信群里告知大家新婚添子,明明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却还是和大家一样送上祝福,届时参加酒席。
有时会很累。
光暗示过我很多次关于之前发给我的那首歌,终于,在一次聚会的收场,雪夜里散步返校的时候,他拉住我放慢脚步,走在大家后面。
相距听不到我们低语的声音。那是考期结束之后离校前的最后一天。
“祎,那首Enchanted,” 他停顿了一下,“你没有发现我把歌词改掉了吗?”
我的心像是平和无风的日子里,湖面忽然猛地扔进来一块巨石,哗啦一声。
明明,是可以不说破的。
“我下学期开始要去美国了,学院的交换生项目。”
见我不回答,光开始自说自话,“其实也能感觉到你不愿意与我独处,每次总是会叫上学姐们。”
又是相互沉默了很久很久,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隔着厚重的衣物,挡住目光的帽檐的绒毛,两个人如果不相互依靠,就只能感觉越离越远。靴子和积雪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光慢慢吐出了几个字,几个简单的发音,却缓慢得仿佛能听到他喉结的上下移动,呼吸的吐息,伴随这些的还有他被呼出的白雾朦胧掉的眼神。
“嗯。”
“果然啊,嘛,这样也算安心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对话,能说的只剩下对不起。总感觉人的相遇,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如果一开始认识的是光,偶遇的是光,一起在图书馆相对而坐度过了将近了两个月的是光的话,我现在一定可以很开心地回答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吧。亦或者在更早,在收到他作为告白礼物的Enchanted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激动地不能自已了。
为什么不能刚好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呢?
光在送我到宿舍楼下时仿佛听到他说了什么,可又没有听清,我询问起来,他却只是说,“没什么,早点休息。之后可能很久见不到了。”
“那,去了那边要加油啊。”
这是我能对他说的,最后的祝福的话。
每当太阳西沉,我坐在河边破旧的码头上,遥望新泽西上方辽阔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有未经开垦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停的走向西部海岸。我现在才知道,在这里,所有的年轻人总是躁动喧闹,因为是那片土地使他们如此无法平静。
—— 《在路上》Jack Kerou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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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结束,返程比起52个小时的火车我还是选择了6小时的直航,几个月的异乡生活已经疲惫不已,只想更快一些回到熟悉的地方。
姨父在延川义兴机场的停车场等我,远远看到跟我招手,向前走来帮我分担了大部分行李。关于家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关系。其实明明一年甚至更久连一通电话都不会有,却在家族齐聚的饭局大家仿若这些时日从未疏远一般地欢声笑语。
实在是不适应。
大学之后我将父亲留给我的房产交给中介出租以分担一部分高昂的学费开销,假期寄居在姨父工作的宾馆。回市区的高速上,车窗外的夜景飞快地向后移动,流光一般斑斓。
延川和里城最大的区别就是夜色,北方的人们习惯早出早归,夜里十分安静,商店八点之前就会关门,留下的只有根据政府节电原则分街点亮的稀疏的路灯。延川的人们热爱夜晚,结束一天的工作,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放松不是宅居家中,而是约上三五亲友一起声色享受。就算是几岁的小孩也喜欢在晚餐后就着太阳西沉,和同院的伙伴一起捉迷藏,玩着孩子们才明白的冒险。
有时候会有一种被这座城市抛弃了的错觉,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家庭,自己羁绊。我并不是说身边的人没有真心对待我,也不是说没有交心的朋友,但有时候会觉得,大家虽然聚在身边的时候视线里有了我的存在,但在一个人一个人的生活里,却又是没有我的。唯独我,是没有可以用一种毫无后顾之忧的态度去任性不讲理的人的。
快乐的时候很快乐,寂寞的时候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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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的大学生活算是一帆风顺,社团,兼职,日常学习,和同级之间的相处也比我做的好太多。回想起来淇也是高中之后才变得如此,宽容,亲和,很容易让人把她当做谈心的对象。以前明明是张扬跋扈,享受着被一群人捧在中心的感觉。
她的这种改变是我一直学不会的地方。我一直以来都对于交往十分挑剔,稍有违和便想要疏远。淇说,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件事啊,就是你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有时候可能就是当时你瞧不上的那些人。
我深知这一点,却固执地坚持着那些明明就算不这样也可以的原则。
18
回家之后几天淇从市郊过来,约好一聚。枬也从周边的城市来延川旅行,水到渠成地被我邀请到我们的小聚会中。
枬性格开朗豪爽,淇也不是挑剔的人,考虑这些之后可以预想到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也可以相处地不错。再加上我自己一点私心其实是想让关系好的朋友们都相互认识,这样的话我也就有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圈子,圈子里的人都由我联系在一起。
“hey,到啦。”
约好的ktv包间,打开门枬已经比我们先到,我陪笑着怕她又要因为我晚到罚我酒,正准备给她介绍淇,却在下一秒看到了点歌台边坐着的一个人,格子衬衫,暗色休闲裤,单腿搁在转椅的踏环上,茶几上有一盒只有那个人才会抽的Marlboro ICE BLAST。
上一次跟他说话仿佛都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我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淇却来问我,“那个女生是枬吧,男生呢,你认识吗?她男朋友?”
我没来得及回答,他却在转身之际发现了开门进来的我们,径直走过来。
“你好啊,你是祎的朋友淇吧?刚才枬跟我说了。” 他带着惯有的痞笑,“不好意思不请自来啦,我叫阮,他们的学长,大四老人了。”
“阮是......” 淇不禁出声,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也出于礼貌向阮问好。
“你朋友很漂亮哦。” 阮对我说道。
我点头称是,做出一副“自然是我的女人该有的姿色”的骄傲模样,掩盖了内心的动摇。
阮很爱唱歌,喜欢抒情的曲风。
我本来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考研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在考虑就业,第二学期忙于毕业相关的事务,我只要在他好不容易空暇的时候随便敷衍几句,我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半年之后他会毕业,我也不想了解他的去向,这样他这个人就会离开我人生的既定轨道了。之前那两个月不过是简单的邂逅罢了,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本应该如此的。
阮唱歌的时候我故意问枬,“桐学姐今天没来么,她应该也是延川人啊?”
“桐啊,他俩现在处于半分手的冷战状态吧。” 枬喝了一口冰镇的啤酒,爽快地呼出一口气。
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 《枉凝眉》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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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的,淇和枬一见如故,两个人一曲接着一曲地合唱,兴致极高,甚至相互演艺起来。
“你应该是会抽烟的吧?” 阮突然向我坐近了一步,“虽然之前都没有看你抽过,不过有一次刚在图书馆坐下的时候我闻到了一丝味道,很淡,还被薄荷糖掩盖了。”
我愣住了。
我会抽烟这件事,除了高一之前就认识我,且到现在还在联系的人以外,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因为高一之前和之后的我,就算被说成两个人也不为过。以前的典型的“坏学生”的叛逆模样,在高二文理分科之后,遇到班任泉老师,彻底地改变了。
改变的原因不是泉老师管理严格,而是在父母离开之后,泉老师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对自己的期待,说是偏心也不为过。他让我觉得我在他眼中是特别的,因此我想要变好,和过去一刀两断。
以前的那些酒肉朋友自然不再联系了,相对的哪怕周末学校放假我也很少离校,头发拉直染黑,洗掉拇指侧腹上自己名字缩写Y的纹身,烟酒之后再也没有碰过,直到那天。
那天,抱着期待和欢喜给阮庆生,却得知自己早已喜欢上的这个人,已经有了交往一年的女朋友。
我像是灌醉自己一般地向前接下学长学姐的劝酒,笑得夸张,把自己置向众人的焦点,不让自己停下来。
否则的话,我眼中的低落一定会被发现。
那天晚上回来,我买了两年以来的第一包烟,Marlboro ICE BLAST,和他一样的气味。
“虽然不该教唆学妹学坏,” 他把嘴里刚刚点好的烟夹在双指之间,烟气缭绕在我俩之间,“不过要试一下么,这个很不错。”
我接下了。
枬的歌声清亮,唱着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
在光跟我表白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是先遇到的光该有多好,一开始帮我的人就是光该多好,一起度过那两个月的是光该有多好。而现在我却在想,如果我是和桐一起遇到阮的该多好,这样,我至少能鼓起勇气去争取想要的人,而不是在自己刚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是定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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