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飘散

那天十点多，她忽然收到他短信，说快到她上班的地方，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开始很诧异，简直不敢相信，她还再确认一遍，问他是不是找我，又问是不是今天上班。因为若是上班，吃完也就转车去了。

末了，他却还要再说明，吃完饭就走了哦。

深圳的七月，阳光明媚，天空是异样的湛蓝清澈，如果在空调房里往外看，偶尔会飘过淡淡几片云，让人不觉想飞到云端去。

一出门，热浪扑来，像披多了一层厚衣服，却又沉重起来。却还快步走到车站去，车站寥寥数人，没有他的身影。

眼看公交车过去几辆，都没有从他家那边来的公交。她所以熟悉这些公交，是以前经常要坐着那些车回家，虽然过了一年，但是哪些车却还明了。

不过那时是他去找她的多，因为那时候他还在待业。每个周五他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在她下班的路上候着她一道回家。她后来坐着同样的车去他家，每次下车屁股都疼得不行，坐多几次却也麻木。

一下车见到她，开口第一句就说，你穿得很夸张。她穿着上班必备的西装套裙，外套已经脱下，却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却还穿着一贯的格子衬衫，短袖，头发刚理过，其中还是夹杂着白丝，不到三十的男生，有点沧桑，却也让人觉得安稳。穿西裤却穿运动鞋。

他边走边问，你这样出来没事吧。她笑道，没事，我上司不管我的。

选定了一家清真食品餐厅，他先告诉服务员三十分钟要吃完，确认能否做出来。服务员敷衍着说可以，于是他们打开菜牌。看了几眼，他就大呼不对，说怎么不见那个鸡脆骨？服务员木然。她笑道，现在都换了好多个菜，原来很多都没有。他便道，那这些菜谁吃啊。

于是她提议不如换家餐厅，但是他是一向懒的，不愿再寻觅，终于决定下来。

他们以前是在家煮饭的多，在外吃的还是少。可是她偏偏是个厨房瘪三，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伺候惯了的。不像他，父亲早逝，少年时母亲去了台湾，一个人在亲戚家长大，所以炒得一手好菜。每次吃完饭，他都不让她去洗碗，整个厨房都被他包了。

甚至有一次他重感冒，她非要去探病，结果病人还是自己煮饭炒菜，没她什么事，愧疚了她好些天。

有人奉劝女人，说抓住男人的胃，就得抓住男人的心，她倒是觉得她的胃被这男人抓了去。

他点了一个饭，她点的是很久没吃的羊肉泡馍。

第一次他去她家，半夜他就说饿了。但是她向来是不备零食，翻箱倒柜，仅有一包朋友寄来的羊肉泡馍。

那是她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煮东西给他吃。大概是饿极，他居然觉得美味，对甜蒜也是赞不绝口。只是她不觉得怎么骄傲，煮泡馍跟煮方便面类似，这种手艺，也不觉有何值得称道之处。

夏天最怕吃饭，太热人总吃不下，而她刚好重感冒第一天，胃口精神也不佳，如他不来，她也不打算下楼吃饭。如今吃了泡馍，反倒后悔，一来太烫，边吃边大汗淋漓，雨点般，二来他吃完了，她还在吃。于是他看着她吃，她不觉有些尴尬。

吃到一半，他笑道，你是不是胖了。她就有点激动：“哪有！我最近都瘦了好不好！”然后开始说近来的减肥等等。后来他只能说，好吧。

见她汗水不断，餐厅给的餐巾纸已经湿透，他连忙从书包里拿出纸巾。是香港牌子TEMP的纸巾，很坚韧，她拿到手里，觉得那张纸好像可以用很久。

有些东西却用不了多久。

有次在她家，他见这不会照顾自己的女人，家里的卷纸居然没有卷纸筒，便道我帮你做一个吧。她开始不明白，后来见他拿起厚纸板，用剪刀开始裁裁剪剪，才相信这是在做卷纸筒。用的是一本杂志的封面，很硬的纸板。等做完，他又拿出随身带的水彩笔，画上一个卡通猫，尾巴翘起来，尾巴顶部还有一只蝴蝶在飞，另一面，打算写着几个美术字。当时他问她写什么好，她愣是没想出来。结果他自作主张，就写了“快扶朕”三个字。

那纸筒上还有若干花边，她已经觉得有如在不知名街角的古董店里，昏暗的灯光下，一堆赝品杂物中，忽然眼前一亮，找到的古玩一般，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做完她问他，要是坏了怎么办？他笑她，我还可以再做啊。

后来搬家，她爸问她要不要留这东西，她心想，反正以后也没人给我做，便没回话。于是父亲就丢掉了。

因为泡馍太烫，她只能放慢速度吃，但是看时间似乎不容许，他又看了几次表。她着急起来，说会不会赶不上？他说，没事，不急。

她还想跟他说，虫师出了新的一季，结果就没提了。他俩共同的爱好，比如文艺范的电影，以及卡通。一起看的电影不多，多数是他看完推荐给她，她却没有不爱的。

比如《男朋友、女朋友》，其中有一幕，女主角刮了男主角一巴掌，骂道：我终于找到一面镜子，这些年，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到这段，她在他身边流了眼泪，他不明白这当中的故事，问她是不是感动，她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结局似乎是男主角和女主角，纷纷放弃了深爱的人，也摒弃了第三者的身份，终于也找到了幸福。

一起看的卡通，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哈尔的移动城堡》，宫崎骏是他，也是她的最爱。其实在他家看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只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终于选了这部。

是冬天，外间是呼啸的寒风。客厅的落地玻璃门紧闭，关了灯，点着蜡烛，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阳台外的万家灯火也来凑趣。点着印度檀香，异域的香味弥漫整个屋子。宫崎骏式的梦幻音乐不时奏起，她忽然觉得她找到了哈尔的城堡。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找到了她的哈尔，她的城堡。若能像所有童话故事一样，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所以那天她都不肯回去，只是第二天上班太远，不得不离去。

最后她火急火燎地吃完羊肉泡馍，收拾了东西起身。

他说，走吧，我出去抽根烟。她知道他每次吃完饭，都必抽一根烟。

却忽然觉得心里被点燃了，空调并不大的餐厅，吃完泡馍之后的余热顿时消灭，却居然从心里温暖到胃里，到肌肉，到肌肤里。

一出门他就点了烟，快到车站，他说等等吧。她见烟没抽完，两人便站在阴影底下。

待到烟抽完，她觉得她似乎也化成了一路袅袅飘散的烟，消散了。

看着他上车，她想起以前他曾经下载给她看的电视剧，《我想，我可能不会爱你》。

推荐了好几遍，她终于去看，最后哭的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