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晚睡晚起的周末。
吃过简单的早午餐，我抱起一本书在窗前坐下，没想到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知为何静不下心来，于是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普洱。
淡淡的茶香迅速占领房内狭小的空间。望着那沿绕杯口缓缓而上的热气，索性合上书本，拿起抱枕靠在背后，回忆起往事来。
我本不喜欢喝茶，总觉得那股味道过苦过涩，让人想要逃避。这种印象与儿时的一次经历有关，从此停止生长，十余年保持原样。
小的时候，爸爸很少让我喝汽水一类的饮料，说不健康，也不让我喝茶，说我年龄还小。当时的我很是疑惑，年龄的大小和能否喝茶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些在热水的冲泡下慢慢舒展开的叶子，在杯子里载沉载浮。渐染渐深的茶色，透出丝丝神秘。
那一次是家里来了客人，爸爸端出茶叶罐，烧好水，人手泡上一杯。我自然被排除在外，摆放在我面前的是一杯白开水，外加几碟糖果零食，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挤在一起争着抢着看电视。不久，我就发现，由于我主人的身份，不仅享受不到特权，某种程度上竟还让我失去了参与平等竞争的机会。起先的热情跌至谷底，我只得让着那几个小孩，一个人坐在旁边愤愤地嚼糖果。
爸爸他们在门外院子里坐着闲聊，一堆人在那里兴致勃勃说着什么“香啊”、“醇啊”之类的话。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茶——那种用能让白开水换一身颜色、散发一缕一缕清香的神奇叶子泡就的饮料。
我至今仍对茶被归入饮料类的这个事实有小小的排斥，更遑论少时的我。用我当时有限的经验去评判，饮料一定是像汽水、橙汁或者花生牛奶那样甜甜的东西。就像过年的时候，妈妈去买饮料，如果买回的是茶叶，然后泡好放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愤怒地跳起来，然后据理力争：不诚实的人会长长鼻子的！
长大了的我曾去翻查词语解释，发现不仅是茶，连酒、汤等都属于饮料的范畴后，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感叹儿时形成印象的顽固和强大。
那次，或许是闲得无聊，趁妈妈查看开水的空当，我悄悄把茶壶里所剩无几的茶一滴不剩地倒入我的杯子，在门后边躲起来。等确定没人注意到我后，才细细打量起刚好盖满杯底的茶。极深的颜色，还飘着零零碎碎的茶渣。那个时候，我也许想起了这样几句诗：“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因为，在我刚刚回忆的时候，脑海里就很自然地浮现出了这十个字。
挠了挠头，现在的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两句诗和那盖住杯底的茶有何联系。是因为茶的颜色和茶渣让我联想到“绿水”浮萍，还是漂浮的茶叶碎片让我想起了“红掌”，或者，仅仅因为这是首我还没开始认字就已背熟了的启蒙诗？难以理解，真是让人难以解释。或许，孩子的思维就是这样奇特吧，刁钻得让人除了觉得可爱，找不出其他什么词语来形容。
不管怎样，这奇特的联想也算是年幼的我对茶的一次美学鉴赏。从美学的高度转了一圈，我决定用感官直接进行品评。没想到茶水刚触到嘴唇，我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连着“呸呸”了几口，又塞入一颗糖果压了压惊。
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爸爸他们嘴里说的醇香可口的茶！
自此之后，我对用茶叶直接泡出的茶可谓是“退避三舍”，半分也不敢逾矩。直到进入大学，我对茶的印象才有了改观。
契机就是和同学相约去喝早茶。
进到店内，我才知道，所谓的“喝”远没有“吃”来得实在。纷繁多样的茶点一道道端上来，琳琅满目，芳香四溢。我一口不停，不错过品尝每一碟、每一笼点心的机会，不过一会儿，就发现已撑得不行。同学A这时好笑地望着我，用一旁的酒精灯开始烧水。她说：“早茶就是要慢慢吃慢慢喝的。等一会儿喝杯茶，又解腻又助消化。”
是普洱。我望着那浓红的茶水有些迟疑，终于抵不过几位同学鼓励的眼神，以荆轲易水诀别般的气势，眼睛一闭，茶杯就举到了嘴边。
“怎么样？”满含期待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睁开眼，有点怀疑地看着杯中剩下的茶，小声嘀咕：“竟然……还不错。”没有记忆里的那股涩，也没有那么苦，我咂咂嘴巴，反而品出了一抹清香。
是真正的一抹清香，带着让人心平气和的能力，连难受的肠胃在那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那次喝早茶，我们从上午11点，一直吃到下午一点多。当然，我后来主要是以喝茶、聊天、看她们几个吃为主，只可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往后，又和她们约着喝了好几次早茶，每次都是喝普洱。慢慢地，我幼时对茶的印象越来越淡。有的时候，舍友在宿舍里泡茶，我会忍不住想要讨一杯喝。
发展到现在，我已开始自己买茶叶，试着自己泡茶。只是，我仍然谈不上懂茶，也不会品，喝过的茶的种类，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至于那种看一眼就能分清种类和采摘时间，喝一口就能判断出是用雨水还是雪水泡出的化境，简直是不敢想象。
幼时，因父母的限制，茶叶给我的印象是一种初始的神秘。现在，我透过那丝神秘开始欣赏好不易才体察到的一种清韵，同时也愈发好奇：茶到底是什么呢，品到最后，又还会发现些什么呢？
我想，这也许就是一种信号，随着茶的清香散发出来，一路向上，向前，向着四方，袅袅娜娜，指向一切的美和成熟。
我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把合上的书重新翻开，这一次，我想我可以认真地阅读了。
2016.12.17
于广州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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