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天启年间的太仓秀才沈承,字君烈,少负隽才,工诗赋,古文奇奥峭拔,森然有芒。天启四年乡试落榜,孟冬病痢夭亡。
其妻薄少君,公元1596年前后在世,字西真。通诗书,能琴,又好梵筴,不食鱼腥。时少君妊七月,作诗百首哭之,名之《嫠泣集》,典出苏东坡《前赤壁赋》“泣孤舟之嫠妇”。阅百日而产一男,逾年,值承忌日,少君奠酒,一恸而绝。
张溥与沈承有交情,两人都是读书人嘛,沈的年龄可能略长于张,但名气不如张,毕竟张后来考出来了,与吴伟业同年进士。但沈没考出来,其去世后,留下孤儿寡母。薄少君于次年去世,留下孩子未成年,张溥代为抚养,几年后夭折。
唐文治《书〈即山诗文钞〉后》云:“文治幼年,闻先妣胡太夫人述少君,当先生殁后,每挽一绝,哭晕一次。无所得食,取书嚼之。”
沈去世后,薄少君写了很多《哭夫诗》。比如:
水次鳞居接苇萧,
鱼喧米哄晚来潮。
河梁日暮行人少,
犹望君归过板桥。
全诗以日常入诗,字面并无哀伤,但内心低折徘徊一览无遗。
水边的房屋,水中的芦苇,傍晚时分潮水汹涌。此番景色当是沈薄日常,惜物是人非而已。正如欧阳修《六一诗话》引好友梅尧臣之语,“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又如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言有尽而意无穷”。
“犹望君归过板桥”,沈承生前必常过板桥还家,如今犹望,可知心情。太仓水乡,桥自然很多,虽然现在有板桥镇,但联系上下文,应该是虚指之桥。
温庭筠《望江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柳永《八声甘州》“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他们那些盼君归来的闺妇虽然失望,但到底还有希望。而薄少君的“犹望”实在是空望。正如韩愈《祭十二郎文》所说“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薄少君的其他《哭夫诗》:
碧落黄泉两未知,他生宁有晤言期。情深欲化山头石,劫尽还愁石烂时。
海内风流一瞬倾,彼苍难问古今争。哭君莫作秋闺怨,薤露须歌铁板声。
饿肠寒骨儒非易,饰面违心仕更难。地上有身无放处,不知地下可相安。
北邙幽恨结寒云,千载独悲岂独君。焉得长江俱化酒,将来浇尽古今坟。
浊世何争顷刻光,人间真寿有文章。君文自可垂天壤,翻笑起翁是夭亡。
一片冰心白日寒,由他狞鬼状千般。相传地府威仪肃,莫作新诗谑冥官。
惜福持斋器不盈,清修何反促前程。冥途业镜如相照,照出枯肠菜几茎。
痛饮高谈读异文,回头往事已如云。他生纵有浮萍遇,政恐相逢不识君。
他人哭我我无知,我哭他人我则悲。今日我悲君不哭,先离烦恼是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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